“我還想請您從那裡給我帶幾張阿斯特拉罕羔羊皮來做件披肩,”來諾拉太太說。“聽說那些東西怪好,怪便宜的!”
“那是一定的,我非常願意給您,也給傑瑪帶來!”薩寧揚聲說。
“還有我,我要繡上銀錢的上等山羊皮帽子。”愛彌兒從隔壁房間裡探出頭來插話。
“好,你也有份……還有潘塔列昂,給他帶鞋子來。”
“這又何必呢?何必?”來諾拉太太說。“我們可是談正經事兒吶。噢,對啦,還有,”講求實際的女士又說道,“您說要賣產業。可怎麼賣呢?難道您連農民也賣掉?”
薩寧彷彿被人從旁邊刺了一下。他記起來了,他曾同來諾拉太太和她的女兒談起過農奴制,用他的話來說,這個制度使他極其憤慨,當時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她們擔保,說他不管什麼原因,決不出賣自己的農民,因為他認為這類交易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我爭取把自己的產業賣給一個我瞭解的好人,”他說得有點不大流利。“也可能,農民願意自己贖身。”
“那就再好不過了,”連來諾拉太太也表示贊同。“否則,出賣活的人口……”
“野蠻!①”潘塔列昂嘟噥著,他跟在愛彌兒後面露了露臉,就搖晃著一頭蓬髮消失了。
① 原文為義大利文。
“糟了!”薩寧心裡想著,一面偷偷瞥了傑瑪一眼。她似乎並未聽見他最後的一句話。“還好!”他心裡又想道。
講求實際的談話就這樣一直繼續到午飯的時候。來諾拉太太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並且對薩寧已稱作德米特里,親切地伸出一個手指對他揚了揚,說要報復他的陰謀。她不厭其煩她向他詳細打聽他親屬的情況,因為——“這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她還要他介紹婚禮,按俄國教堂的規定,結婚的儀式是怎麼進行的——於是事先誇獎起傑瑪身穿白色禮服頭戴金冠的樣子。
“她可是我的美女,簡直像王后一樣呢,”她以母親的驕傲說,“而且這樣的王后也是舉世無雙的!”
“世界上可找不出第二個傑瑪呀!”薩寧接上去說。
“所以她的名字叫傑瑪!”(眾所周知,在義大利語裡傑瑪就是寶石的意思。)
傑瑪撲過去親吻自己的母親……看樣子到現在她的呼吸才感到自由,叫她鬱郁不歡的重負也在她的心底釋放淨盡了。
薩寧突然感到自己是那麼幸福,當他想到,那些理想,那些不久前正是在這幾間房裡他苦思瞑索地追求的理想終於實現了的時候,他的心裡充滿了孩子般的歡樂;他全身熱血沸騰,一下子衝到了店堂裡;他希望無論如何要像幾天以前那樣站在櫃檯後面做會兒買賣……“現在我可以說,有充分的權利於這一行了!我畢竟已是自家人了啊!”
於是他真的站到櫃檯後面,並且真的做起買賣來,賣給兩個進門的女孩子一磅糖果,但是他給她們的卻有整整兩磅,而錢卻只收了半數。
吃午飯的時候他正式以未婚夫的身份坐在傑瑪的旁邊。來諾拉太太繼續她的講求實際的設想。愛彌兒有時笑著,纏住薩寧,要他帶他到俄國去。薩寧確定在兩個星期以後動身。只有潘塔列昂一個人露出一種鬱鬱不樂的神色,這使來諾拉太太也說他了:“還是個仲裁人呢!”潘塔列昂斜過眼去看著她。
傑瑪幾乎一直緘口不語,但是她的臉龐從來沒有這麼美麗和明朗過。午後她邀薩寧到花園裡去一會兒,她在前天揀櫻桃的那張長靠椅前面停下來對他說:
“德米特里,別生我的氣;我可要再一次提醒你,你不應當認為自己是一個有牽掛的人……”
他沒有讓她說下去。
傑瑪向旁邊轉過臉去。
“媽媽提醒的那件事,您還記得嗎?——就是關於我們信仰不同的那件事!……”
她抓起一個用細帶子掛在頸項裡的石榴石十字架,用力扯斷帶子,把十字架交給他。
“如果我屬於你,那麼你的信仰——也就是我的信仰!”
當薩寧和傑瑪一起回到屋子裡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溼潤的。
到傍晚一切都恢復正常,甚至還打了紙牌。
……
三十一
第二天薩寧很早就醒來。他處於人生幸福的頂點;但是影響他睡眠的並不是這一點;打擾他的安寧的是生活中命運攸關的一個問題:他用什麼方式儘快地同時又儘可能有利地出賣自己的產業。他的腦子裡各種計劃交織在一起,現在還茫無頭緒。他走出屋子去透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