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兩個內弟見了王學清,都迎上來。“娃娃在哪裡?”王學清問。
內弟說:“我們都處理好了。給她洗了臉,擦了身子……”
“我去看一眼。”王學清往裡走。
內弟攔住他,說:“哥你莫看了……”
王學清推開他們,徑直往裡走,大聲說:“樵樵,爸爸看你來了!”
他蹲在地上,凝視著女兒。原本如鮮花般嬌嫩的臉,此刻呈烏紫色,顯得有些皺巴,上面還有些許泥沙。他掏出口袋裡浸溼的餐巾紙,輕輕給她擦拭。內弟說,剛掏出來時,娃娃身體還有點軟,身上沒見傷痕,只有左小腿肚子上有指甲蓋那麼大一塊碎玻璃。……這和今天下午刨出來的所有遇難的娃娃都不一樣。也就是說,樵樵有可能是被捂死的。身體沒受傷,壓在最底層,開始還有空氣,後來一天一夜的雨,把廢墟中的塵土衝下去,堵住了所有縫隙,到最後,空氣沒有了…………假如一開始我就照著女兒那個班的位置往下刨,也許娃娃還有救。不,就是昨天晚上別人讓我叫一臺吊車過來在那個位置挖,娃娃也可能還活著。那時候雨還下得不久,下面可能還有空氣…………我是有機會救娃娃的,但是放棄了那個機會……
聚源的太陽(8)
……這樣做對不對呢?
女兒,原諒爸爸,我只能那樣做……
內弟遞過來一支簽字筆,說要寫上娃娃的名字和家長聯絡電話。王學清在包裹孩子的白布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一行字:王潤樵,聯絡人王學清,13980411125。……聯絡?女兒與父親的聯絡,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的聯絡,就這樣斷了嗎?不,在父親的心中,永遠也不會斷,也不可能斷……車來了,他們要把娃娃送到殯儀館去。王學清要去抱女兒,內弟把他拉開,兩人輕輕抬起樵樵走出去,王學清目送他們把她放到卡車上。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車漸漸遠去了。當晚,經過近四十個小時高度緊張奔波勞碌的王學清,和妻子踡縮在臨時搭建的簡易棚裡,久久難以入眠。雨還在下,棚子到處都在滴水,外面各種聲音傳來,閉上眼全是紛亂緊張的搶救場景。一個個娃娃的遺體,樵樵烏紫的臉,刺目的紅鞋子,妻子悲慘的哭泣……
一切都那麼突然,難以忍受的煎熬,彷彿一個漫長的無休無止的惡夢。第二天上午,王學清給自己所在的預備役一團的萬營長打了個電話,營長說,部隊十二日晚就投入救災了,考慮到聚源中學受災極重,便通知擔任預任副指導員的鎮長楊洪,組織鎮上的預任官兵就地參加救災。下一步的任務是安置群眾,特別要注意安撫好遇難學生家長,避免發生群體事件。十五日上午九點,王學清帶著內弟、姐夫,和一百零六個遇難學生的家長、親屬一起,坐大公交車去成都市東郊琉璃場火葬場,與孩子見最後一面。聚源中學一共有三百餘名師生遇難,都江堰、彭州、什邡、綿竹、北川、青川……有更多的人遇難。本已關閉幾個月的琉璃場火葬場重新啟用,火化這場浩劫中的遇難者。火葬場外邊院壩裡,聚集著兩三百名學生家長和親屬。四臺專用車從北郊的鳳凰山火葬場,往東郊這邊的琉璃場火葬場運遺體,一車四個,二十多名志願者在幫忙搬運。看三名鎮政府工作人員忙不過來,王學清便拿著花名冊,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點名。一個多小時後,來了一輛運遺體的車,直接拉到火化爐車間去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出來叫學生家長名字,七八個人就進去看娃娃,其他人在院壩裡等待。誰知很快就聽到裡面有吵鬧聲。有個人跑出來,邊跑邊喊:“他們打人啦!”後面有兩個拿棍棒的殯葬工追出來。原來有家長進去沒有看到自己的娃娃,殯葬工說已經送進爐子裡去了。家長不幹了,雙方爭吵起來,繼而動了手,有個殯葬工捱了兩下,於是幾個工人拿起棒子火鉤追打家長。院壩裡的人群頓時亂了。不少人高聲怒罵,有人喊:“反正我們沒啥想頭了,打他狗日的!”於是人們找掃帚拖把,揀磚頭石塊,蜂擁上去打殯葬工。其他地方的一二十個工人聽到吵鬧聲,都拿著棍棒鐵鍬之類的東西跑出來。三十多個維持秩序的公安幹警立即上前制止,一些學生家長又和警察抓扯起來。眼看事情要鬧大,王學清對鎮上帶隊幹部方建偉喊了聲:“快給書記鎮長打電話!”又跑過去找到一個兩槓三星的警官說:“我是聚源鎮機關幹部,又是遇難學生家長。這次不能按一般的亡人事故解決,一定要按程式慎重處理。建議你們把殯葬工圈到值班室去,把雙方隔離開,我來做學生家長和親屬的工作。”那警官連聲說“好好好”,馬上去招呼警察和殯葬工。王學清跑到人群中,對七八個拿著鐵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