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撲面的奢華將她擊得頓了腳步。歌姬環繞,豔聲麗舞,這就是昨晚獨立於聲色之外的明承慶麼?
她輕輕嗤笑道:“堂堂江南鴻儒也效這風雅之舉麼?”
“才子佳人,良宵難得。此處主人好客,某卻之不恭。”緊隨她身旁的明承慶也輕笑著,突得靠過來在她的頰上親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般。
唐婉兒霎時呆了,從未有人這般輕薄於她,這廝身法奇快,待要舉掌相懲,早已閃入歌姬群中,左擁右抱去了。她輕輕撫了撫臉頰,心裡倒也不覺如何惱怒,沉著臉,緩步來到桌邊坐下,倒了杯酒,慢慢飲著。
第七章 奈何之天
明承慶見唐婉兒面無表情,顯是不悅了,便取過身邊一管玉簫,湊到唇邊,吹奏起來,盡是歡悅輕快,千迴百轉後,翱翔天際之間,忽而沒了聲息,彷彿一縷青煙散於雲端。身邊歌姬鬨然叫好。
“唐姑娘可願與我合奏一曲?”旁邊歌姬聽了,早抱來一具古琴,遞與婉兒。她略一沉吟道:“請明先生奏琴,小女子來吹簫吧。”明承慶微微一愕,眼角彎彎,露出了笑意。
“這位姐姐模樣雖好,說到吹簫,難道比咱們還要高明?”幾位歌姬都掩口笑著。婉兒在歡場也混了數月,略一思疇,頓時明白,這明承慶自以為風流人物,女子吹簫,寓意香豔,必是在心中暗笑她失言,有些著惱,又發作不得,面上微露赧色。
明承慶見狀,揮手遣散了歌姬、從人,諾大的艙中轉眼便只剩了他兩人,呼吸幾可相聞。
“似唐姑娘這樣灑脫不羈的女子,天下恐沒有幾個。”他輕笑著捧過七絃琴,調了調音,抬起頭,深深看著婉兒道:“高山流水?”
婉兒微一頷首,持了玉簫,伴著古琴吹奏起來。
明承慶手撫著琴,吟揉按滑間剛柔並蓄,鏗鏘深沉,純樸古雅的曲調更襯得簫音婉轉抑揚,樂山、樂水,高山之巔,雲霧繚繞,飄忽無定,其韻揚揚悠悠,儼若行雲流水。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
刀光劍影似乎是前世的虛幻,眼前香爐嫋嫋生煙,琴簫和鳴,彷彿是自己幾世的痴念。餘音杳然,婉兒收了玉簫抱於懷中,微合雙目,半晌不能從此曲的餘韻中抽身。
此時畫舫內外已沒了旁人,明承慶竟任由舟船在湖中隨波盪漾,清凌凌的水波割開明月的影兒,瀾瀾得漾開。驀然琴聲又起,低吟輕訴,情意綿綿,竟是《鳳求凰》。
婉兒緩緩睜開雙目,卻望進一雙脈脈含情,深不見底的眼睛。滾、拂、綽、注,手指輪動,明承慶也不低頭看琴絃,只凝目望著她。婉兒清冷的眼眸漸漸迷亂,彷彿要溢位水來。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眼前男子低沉渾厚的吟唱,聲聲穿透了她多年古井無波的心。二十餘年的江湖漂泊、腥風血雨都淹沒在明承慶眼中煙波浩淼的溫情裡。她此時只願這一刻天長地久,再無他念。最後一個音節在纖長有力的指尖輕劃中嘎然而止。明承慶輕輕握住了婉兒的纖手,微一使力,如水嬌軀便偎進了他的懷裡。
玉簫落地,裂音嗆然,碎片濺起,擊得帷幔輕輕顫動。
明承慶低下頭,唇邊含著笑,凝視著婉兒的眼睛,緩緩俯下身來。唐婉兒自入了牡丹坊,平日裡煙視媚行,已慣了與可心的男子調笑,可畢竟是第一次與傾心的男子有肌膚之親,不禁略感羞澀,一顆心怦怦直跳。抬睫望入對方幽深的眼瞳,裡面竟清晰地映著自己嬌羞的影子,她再不願肖那閨閣女兒之態,傾身上前,吻上那淡笑的唇。
明承慶眼中的驚詫瞬間轉為笑意,他手指輕彈,舫中燈火盡數熄滅。
膚若凝脂,面若桃花,巫山雲雨,繾綣纏綿,極盡溫柔。婉兒就這樣將自己的清白之軀交給了這初識兩日的清俊男子,那貫穿的痛,如鳳凰涅磐,便是痛,也是甜蜜。
西子湖星光閃爍,一艘畫舫慢慢靠近,又慢慢離開。一抹白衣身影靜立船頭,如雕塑般巍然不動,隨著船兒悄然滑入星河。
再醒來時,天色已微微泛白,淡淡的晨曦透過紗簾鑽進來,倒顯得艙內的燈燭暗淡無光。唐婉兒渾身痠痛,懵懂間想起自己昨夜竟主動投懷送抱,頗有些羞慚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