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身體越發不好了,家中幾個媳婦讓她傷透了心,索性不再理事,把手頭的財產地契全都交割好,只住回城外庵堂裡,與周韻的母親吳姨娘為鄰。連大少爺鬧著要把安姨娘扶正也沒有干涉,董姨娘和新任大少奶奶的爭權奪勢更加不再理會。
和蔣家西府的熱鬧相比,東府沉靜了許多,休養了三個月後逐漸康復的蔣家三少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最後的兩個姨娘兩份嫁妝,將她們遠遠嫁了出去。主子少了,多出來的下人也給了銀子遣散了,之後又將斷腿重新接骨,慢慢養好了,除了不能劇烈運動,行走與常人無異。
從此他潛心跟著吳大夫修習醫術,身邊只有妻子照看打理生活。
兩夫妻除了每旬去城外庵堂和隔壁府裡看望長輩,幾乎足不出戶,漸漸地人們提起蔣家,便只指的逐漸為縣令看重,家中庶出的四小姐又許給知府少爺做小,在縣城裡顯赫起來的蔣家西府,這東府的人和事似乎銷聲匿跡了。
到了年末,老太太平靜地去了,三個月後,蔣家四小姐一乘水紅小轎沿著乾江坐船去了省城,她或許是個後院裡十幾年隱忍最後成功的好典範,但是女子的柔腸終究贏不過男人的野心。最後便是從一個宅院跳到另一個,繼續她十分熟悉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蔣家東府陳舊的後院門咿呀呀開了,一身藍布袍的蔣世友提著兩個包袱出了門,外頭小巷子裡梧桐樹下停著一輛灰藍色的布蓬馬車,車伕靠著車正哼小曲,手裡拿著片梧桐葉子擺弄,見他出來忙扔了葉子跳下來行禮請安,蔣世友前後檢視了一番,見與先前所說無異,便付了一錠銀子,車伕眉開眼笑地行了禮,捧著銀子走了。
蔣世友將包袱放在車內,自己回到院門邊往裡看了幾眼,透過不遠處一道門,能看見院裡凋敝的荷塘和後花園,只是一年無人打理,就露出殘破的景象,他緩緩嘆了口氣,就要把門合上。忽聽得門內有人道:“相公。”
蔣世友愣了一下,停住手不動,旁邊廢棄了許久,用來值守的小房子裡走出一個人,一身青布衣裙,頭髮用包巾裹著,尋常婦人打扮的周韻。她手上也提著一個包袱。
蔣世友明顯怔住了:“你這是……”
周韻淡然一笑:“你去哪裡,我自然也要跟著的。”
蔣世友悶不吭聲低下頭,過了一會,又道:“我寫了休書了。”
“我撕了。”周韻似乎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我母親有人妥當照顧,府裡的下人們都找好了去處歸宿,你打算留給我的那些地契我也交給信得過地人料理了,按照你的想法,每年的收益拿一半施捨給善堂醫館。你不用擔心。”
蔣世友搖搖頭,道:“我和師傅此去學醫行醫,跋山涉水,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再說,我身上的毒到底有沒有後遺症也不知道,或許我哪一天會突然死去。”
周韻靜靜等他說完,才道:“那又如何?”似乎不以為然。
蔣世友詞窮,他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你心裡的人不是我,何苦跟著我受罪?”他說得有些艱難,幾乎是一字一字咬出來的。
周韻好像就等著這句話,她眼睜睜看著蔣世友,喃喃道:“原來你糾結猶豫了這麼久,就是想的這個?”
她自失一笑,想要開口解釋卻有些情怯,只好垂下目光去看蔣世友的袍子:“你從來都不問,叫我怎麼開口呢?我和他,是年少時的交心,只是他心思太深,許多事情只管埋在心裡不肯讓我知曉,後來縱然我嫁了過來,他也是一派乖張態度,從不肯接納我。我一直守著忍著,也是為了當初的情誼,只是那情誼,他終究用一紙休書了結了。他對我或許是有情的,只是他害怕的東西太多,顧及的人和事太多,陰差陽錯,最後也只能如此了。”她慢慢抬頭去看蔣世友,淡淡笑道“至於你和我,若是我無心,早就有無數機會脫身,又豈會在這裡繼續守下去?傻事,做一次就夠了。”
蔣世友怔怔看著她,半晌,伸手將她拉進懷裡抱住,周韻身形瘦削,輕易就能牢牢箍個滿懷,她順從地靠在他胸前,頭放在他肩上,輕得好像沒有重量。
就是這個人了,經歷了這麼多,唯一還會信任的,會忍不住想要包容和了解的,也只有這一個。縱然並不完美,並不圓滿,並不通透,卻已經上了心頭,難以割捨了。
兩人相擁良久,周韻在他懷裡突然一笑,悶聲道:“吳大夫在城門口,只怕等得要罵人了。”
蔣世友哎呀一聲,著急道:“師傅脾氣不好,只怕要好一頓訓罵了。”
周韻利落地爬上車,放好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