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有一分鐘的時間未曾說話,垂眸坐在單人沙發上,客廳的燈光打在他的頭頂,在他的臉上投上淡淡的陰影,看起來異常的孤獨和落寞,南笙和顧琛相識看了一眼,默契的誰也不曾開口說話。
沉默的氛圍持續了幾分鐘,程野再度開口:
“她一直就是這樣,凡事都以我的感受為主,從來不為自己想,好像自己生活的怎麼樣,是快樂還是痛苦都不是最重要的,她這一輩子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的。”
“當年她爸爸在雲南販毒,我接到命令負責那起案件,她知道後只是笑了笑,說‘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後來我親自將他父親抓捕歸案,因為數目過大,被判處死刑,我以為我會失去她,可卻不想她依然在我身邊,她告訴我‘程野,這不是你的錯’。”
“和我結婚,所有人都說她不安好心,是為了報復我,她一開始並不在意,直到我的母親也反對我們的婚事,她才問我如何看待她繼續留在我身邊這件事,我當然不會懷疑她,她的眼睛那麼幹淨純粹,人和人的感情是相對的,如果她真的想對我怎麼樣,我不會察覺不到。”
“我執意要和她結婚,她卻不肯,說不能成為我們母子感情的一道隔閡,後來她勸服了我的母親,我們結了婚,他們的關係表面看起來很好,好到我幾乎不用擔心所謂的婆媳關係,直到有一次我因為在部隊立功而多出了3天假期,提前回家,才看到原來我的母親一直將她當賊一樣的防著。”
“我站在門外,看著我母親像使喚下人一樣……不,下人也是有尊嚴的,可她在我母親那裡卻沒了尊嚴,我想將她接回部隊住,她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眼睛很亮,我知道她也希望這樣做,可是她卻拒絕了我的提議,她說‘媽媽老了,身邊不能沒有人’。後來她懷孕了,我以為母親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減少對她的芥蒂,可是她竟然不相信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孩子生下來的第一天就為讓我們做了親子鑑定。”
“我從來沒見到她哭過,連她父親被判死刑的時候都不曾,可是那一天,她卻抓著我的袖子哭的幾乎斷過氣去,我知道她委屈,她難過,所以在她出院之後我全然不顧的將她帶回了部隊。”
“那是我們婚後最開心的一段時光,雖然她一個人坐月子照顧孩子難免會有一些疲憊,但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每天晚上我回到部隊的那個小樓,她都是笑意盈盈的,那一刻我覺得,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好景不長,我母親出事了,我本想一個人回家去看看,卻不想她也得到了訊息,跟我一起回了家,母親的腳扭傷了,暫時不能下地走路,我又急著回部隊,本想找個保姆來照顧母親,可是母親卻指名道姓的要她留下,我拒絕,但她卻笑笑說‘應該的’。”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笑,地震中救出她的時候,孩子和母親都在她的懷裡,她卻昏迷不醒。”
“我知道她受了傷,可是她卻在睜開眼睛看到我的時候,對我說‘我沒事’,她這一輩子最不想的就是成為我的負擔,所以她在她父親被抓的時候沒有半句怨言,在我母親處處刁難的時候沒有一句抱怨,就連最後生死別離的時刻,她也希望我堅守原則去救更多的人。”
“她曾說她要做一個合格的軍嫂,為我撐起身後的家,她做的很好,可我卻是一個差勁的丈夫,我虧欠她太多太多,總以為以後有的是機會彌補她,可是今生卻是再也尋不回她……”
……
程野不是一個喜歡將什麼事情都說出來的人,他有特定的物件,這個物件僅限於自己的妻子,甚至連朝夕相處的戰友也不曾,不是關係好壞問題,是他將妻子看作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可今日竟不知道怎麼了,將心中所有的悲喜在兩個可以說是陌生人的面前全然說了出來。
程野的話說完了以後,客廳裡宛若死一般的沉寂,就連在餐廳收拾碗筷的傭人都不自覺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南笙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眶酸澀,一眨眼,眼淚順臉頰滑落……
南笙自認為不是愛哭的人,能讓她流眼淚的事情也確實不多,但這一刻她竟為了一個一面之緣卻此生再也無見面可能的偉大且悲情的女人流下了眼淚,顧琛抽取一張紙巾遞給她。
南笙接過,對他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其實不乏悲情的故事,悲情的人,南笙之前在書中,新聞裡,電視劇中見過,耳聞過比這要悲情許多的故事,但她卻還是第一次在別人的故事中流下自己的淚,原因很簡單。
她在程野妻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