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先我而去。我想,手頭有點什麼總有好處,可以應付應付不時之需,但現在想想,我已行將就木,活不了多久了。〃
〃哦,親愛的,快別這麼說。呃,你一定會長生不老的。我可少不了您啊。〃
〃哦,我現在可以瞑目了。〃她雙手掩面,語音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俄頃,她擦乾淚水,勇敢地破涕一笑。〃起初,我常祈求上帝別把我先召去,因為我不願讓你大伯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我不想讓他忍痛受苦。但現在我已明白過來,他並不像我,不會把這一切看得那麼重。他比我更想活。我從來就不是他理想的生活伴侶,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他說不定會續絃再娶的。所以我希望能先走一步。菲利普,我這麼說,你不會以為我自私吧。如果他先去了,我就受不了。〃
菲利普親了親她那佈滿皺紋的瘦削麵頰。他不明白,見到這種深情摯愛、催人涕下的場面,自己反會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慚。對那麼個極其冷漠自私、極其粗俗任性的男人,她卻這般關懷備至,簡直不可理解。菲利普隱隱約約地捉摸到,儘管她心裡明明知道丈夫冷漠自私,是的,她全明白,但還是低三下四地愛著他。
〃你肯收下這筆錢的吧,菲利普?〃她一面說,一面輕輕地撫摸菲利普。的手。〃我知道你沒有這筆錢也湊合得過去,但你收下這筆錢,會給我帶來莫大的幸福。我一直想要為你做點什麼。你看,我自己沒養過孩子,我愛你,一直把你當作我的親生兒子。你小時候,我差不多還巴望你生病來著,儘管我知道這個念頭很邪惡,但是這一來我就可以日日夜夜地守護在。你身邊。可惜你只生了一次病,後來你就去上學了。我非常想給你出點力。這是我一生中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了。說不定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大畫家,你就不會忘記我,你會想到是我第一個資助你創業的。〃
〃您老心腸真好,〃菲利普說,〃我說不出對您有多感激。〃。
她疲憊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縷笑意,這是一種發自心田的幸福笑意。
〃哦,我多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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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薩默賽特·毛姆/著
張柏然 張增健 倪俊/譯
第四十章
數日之後,凱里太太去車站給菲利普送行。她佇立在車廂門口,噙淚忍泣。菲利普顯得急切而不安,巴不得早點插翅高飛。
〃再吻我一下,〃她說。
菲利普將身子探出車窗,吻了吻她。火車啟動了。她站在小車站的木製月臺上,頻頻揮動手絹,直至火車消失在視野之外。她心頭像壓上了鉛塊,沉重得很。回牧師公館的路程總共才幾百碼,卻似有千里之遙。她邊走邊沉思:菲利普這孩子,也難怪他那麼迫不及待地要走,他畢竟年輕,未來在向他召喚。可她自己……她緊咬牙關,強忍著不哭出來。她默默祈禱,求上帝暗中保佑菲利普,讓他免受誘惑,賜予他幸福和好運。
可是菲利普在車廂裡坐定身子,不多一會就把他伯母撇在腦後。他心裡充滿著對未來的憧憬。他寫過一封信給奧特太太某美術學校的司庫,海沃德曾向她介紹過菲利普的情況,這時菲利普口袋裡還揣著奧特太太邀他明天去喝茶的請帖。到了巴黎,他僱了輛小馬車,讓人把行李放到車上。馬車徐徐行進,穿過五光十色的街道,爬過大橋,駛入拉丁區的狹街陋巷。菲利普在〃兩極〃旅社已租下一個房問。這家旅館坐落在離蒙帕納斯大街不遠的一條窮陋小街上,從這裡到他學畫的阿米特拉諾美術學校還算方便。一位侍者把行李搬上五樓,菲利普被領進一間小房間,裡面窗戶關得嚴嚴的,一進門就聞到股黴味。房間大部分地盤都叫一張大木床給佔了。床上蒙著大紅稜紋平布帳幔,窗上掛著同樣布料製成的、厚實但已失去光澤的窗簾。五斗櫥兼用作臉盆架,另外還有一隻結實的大衣櫃,其式樣令人聯想起那位賢明君主路易·腓力普。房間裡的糊牆紙因年深日久,原來的顏色已褪盡,現呈深灰色,不過從紙上還能依稀辨認出村有棕色樹葉的花環圖案。菲利普覺得這房間佈置得富有奇趣,令人銷魂。
夜已深沉,菲利普卻興奮得難以成眠。他索性出了旅館,走上大街,朝華燈輝門處信步逛去。他不知不覺來到火車站。車站前面的廣場,在幾盞弧光燈的照耀下,顯得生趣盎然,黃顏色的有軌電車,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湧至廣場,又丁丁當當地橫穿而過。菲利普注視著這一切,禁不住快活地笑出聲來。廣場四周開設了不少咖啡館。他正巧有點口渴,加上也很想把街上的人群看個仔細,於是就在凡爾賽啡咖館外面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