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相信的事物,他差不多一概極其真誠地不予相信,而對凡是自己不甚瞭然的事物,都深信不疑。〃
〃不明白您幹嗎要取笑我,〃菲利普說。〃我是真心想要知道吶。〃
〃我親愛的朋友,我可沒在取笑您。我是經過多年的慘淡經營,經過多年嘔心瀝血、絞盡腦汁的鑽研,才下了個那樣的定義。〃
當菲利普和海沃德起身告辭時,維克斯遞給菲利普一本薄薄的平裝書。
〃我想您現在看法文書沒問題了吧。不知這本書會不會使你感興趣。〃
菲利普向他道了謝,接過書,一看書名,原來是勒南寫的《耶穌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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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薩默賽特·毛姆/著
張柏然 張增健 倪俊/譯
第二十八章
海沃德也好,維克斯也好,全沒想到他們藉以消磨無聊黃昏的那些飯後清談,竟會在菲利普靈活的頭腦裡引起好大一番折騰。菲利普以前從沒想到宗教竟是件可以隨意探討的事兒。對他來說,宗教就是英國國教,不相信該教的教義乃是任性妄為的表現,不是今生就是來世,遲早要受到懲罰。關於不信國教者要受懲罰這一點,他腦子裡也有一些懷疑。說不定有這麼一位慈悲為懷的判官,專把地獄之火用來對付那些相信伊斯蘭教、佛教以及其他宗教的異教徒,而對非國教派的基督徒和羅馬天主教徒則可能高抬貴手,網開一面。(不過這可得付出代價……他們在被迫承認錯誤的時候得蒙受什麼樣的屈辱!)說不定上帝本人也可能動惻隱之心,寬宥那些沒有機會了解真相的人……這也言之成理,因為儘管佈道團四下活動,其活動範圍畢竟有限…一不過,倘若他們明明有這樣的機會卻偏偏置若罔聞(羅馬天主教徒和非國教派教徒顯然屬於這一範疇),他們就逃脫不了應得的懲罰。不用說,信奉異端邪說者,處境危如累卵。由許並沒有人拿這些話來開導過菲利普,但是,他無疑得到了這樣的印象:唯有英國國教派的教友,才真正可望獲得永恆的幸福。
有一點菲利普倒是聽人明確提起過的,這就是:不從國教者,盡是此邪惡、兇險之徒。可這位維克斯,儘管對他菲利普所信仰的一切事物幾乎全表示懷疑,卻過著基督徒純潔無暇的生活。菲利普並沒有從生活中得到多少溫暖友愛,而現在倒是被這個美國人樂於助人的精神深深打動了。有一次,他因患感冒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維克斯像慈母一般在旁悉心照料。在維克斯身上,沒有半點邪惡和兇險的影子,唯見一片赤誠和仁愛。顯然,一個人完全有可能做到既有德行,而又不信從國教。
另外,菲利普從他人的言談中也瞭解到,有些人之所以死抱住其他信仰不放,若不是由於冥頑不化,就是出於私利的考慮:他們心裡明知那些信仰純屬虛妄,但仍有意裝模作樣來矇騙他人。為了學習德語,菲利普本來已習慣於主日上午去路德會教堂做禮拜,自從海沃德來到這兒以後,又開始跟他一起去做彌撒。他注意到新教堂內門庭冷落,做禮拜的教友都顯得沒精打采;而另一方,耶穌會教堂內卻是人頭攢動,座無虛席,善男信女禱告時似乎虔誠到了極點。他們看上去也不像是一夥偽君子。見到如此鮮明的對比,菲利普不由暗暗吃驚,不用說,他知道路德會的教義較接近於英國國教,所以比羅馬天主教會更貼近真理。大部分信徒(做禮拜的基本上都是男信徒)是德國南部人士,菲利普不禁暗自嘀咕,要是自己出生在德國南部,也肯定會成為天主教徒的。誠然,他生於英國,但也完全有可能出生在某個天主教國家;就是在英國,他誕生在一個幸好是遵奉法定國教的家庭,但也完全可能誕生在某個美以美教友、浸禮會教友或衛理會教友的家庭。好險啊,差點兒投錯了孃胎!想到這兒,菲利普還真舒了一口氣。菲利普扣那位身材矮小的中國人相處得很融洽,每天要和他同桌共餐兩次。此人姓宋,總是笑眯眯的,為人和善,舉止文雅。要是僅僅因為他是個中國人就非得下地獄受煎熬,豈不奇哉怪也?反之,要是一個人不問有何信仰,靈魂都能獲得拯救,那麼信奉英國國教似乎也談不上有什麼得天獨厚之處了。
菲利普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迷惘惶惑,他去試探維克斯對這事的看法。他得慎之又慎,因為他對別人的嘲弄頗為敏感,而那個美國人談論英國國教時的尖酸口吻,弄得菲利普狼狽不堪。維克斯反而使他越發迷惑不解。他迫使菲利普承認:他在耶穌會教堂看到的那些德國南部人士,他們篤信羅馬天主教,就像他篤信英國國教一樣至誠。維克斯進而又使他承認,伊斯蘭教徒和佛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