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頭一沉,她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溫熱的淚混著冰冷的雨,奇異的觸感流遍全身,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只剩心跳苟延殘喘的延續,他抬手緊緊抱住她。
“我不會回來。”她喃喃的說:“青墨,謝謝你懂我。”
他的唇角沁出一絲苦笑,他早該懂的,卻已太晚。他不想懂的,卻又不能無視。
閃電過眼,風捲起紙傘,越吹越遠。
誰都沒留意,一道明黃身影在屋簷下佇立了許久,直到相互攙扶的兩人消失在雨幕中,方才默默離開。
開皇兩年秋,倦雨初歇。
北朝史書載:“淮都早朝,北陸使節覲見,文帝欲以十名佳麗為禮,遭婉拒。僵持不下,恰逢有女入朝。豐容靚飾,光耀宸宮,顧影徘徊,豔驚四座。北使問其名,答曰沉璧,盈盈下拜,請令求行。文武百官感其大義,隨之長跪不起。帝大驚,意欲留之,而礙於人前,受阻於大局,遂允之。北陸出讓五城為聘,十日後,行送親大典。”
“妹妹要走了,皇上就沒幾句體己話交代嗎?她一人居然可以換回南淮的五座城池,聽起來怎就像和北陸事先串通好的,不然,他們究竟看上她哪一點,竟肯花如此代價?”姚若蘭扶著臃腫的腰身,一邊幫夫君研磨,一邊自言自語。
俊雅無儔的才子、睿智有為的帝王……種種完美結合在一起的男人,才配做她姚若蘭的丈夫不是嗎?她對他,一向勢在必得,只是沒想到會這般順利,如願懷胎不久,上天又替她拔除了最後一根眼中釘,她有時在夢裡都會得意的笑醒。
“怎麼,這種醋你也吃?”他“啪”的合上看了半個時辰還不知所云的奏摺。自從當日在朝堂上,沉璧當著眾人的面逼他應允了北陸的提親,他對女人的喜怒再也不曾顯露於形。
“哪有?”姚若蘭嬌嗔:“臣妾是想去看看她。”
“你有了身子還到處跑什麼。”他漫不經心的掃了她一眼,起身道:“朕出去散散心。”
“皇上……”姚若蘭趕上前幾步:“晚上來用膳嗎?臣妾讓廚子燉了水晶鴨梨。”
他意趣寥寥的揮手:“你自個留著吃。”
姚若蘭失望的停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過了好一會,卻又笑了。不管怎麼說,沉璧一走,後宮之中,再也沒有了勁敵。說到底,那丫頭哪是她的對手,吃悶虧也就罷了,居然還為保住一個婢女而把責任全攬到自己頭上。小翠倒是個聰明人,當著她的面飲了致啞的毒藥,領著兩個孩子連夜逃離京師,這事也就無從追究了。男人的情傷只有女人可以治,再過幾個月,如果她能生下一名男嬰,後位不就指日可待嗎?
她正沾沾自喜,她的貼身婢女匆匆來報:“娘娘,皇上果真朝冷宮方向去了。”
“隨他去吧。”她懶洋洋的靠回美人榻:“韓青墨明日就要送她北上,還能出個看出個什麼花樣?”
荒僻的院落,破舊卻被清掃得很乾淨,窗下一叢翠生生的芭蕉。
頹敗中的一點新綠,像極了她——那個精靈般的女子,無論流落何處,都能頑強的活下去。她的放棄猶如快刀斬亂麻,決絕得不留一絲餘地,想必不曾有過太多猶豫,而不似他,在最初的那段時間,一度以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
她不在屋裡,簡陋的臥室沒什麼傢俱,一口小木箱裝著數十冊《明君錄》,桌上還攤著一本,墨跡猶新,像是最近才寫的,他走過去翻了翻。娟秀的小楷,宛如她笑起來清揚的眉眼,他的手指在上面來回撫摩,戀戀不捨。
一陣風過,將書吹到最後一頁。
淡黃紙張上,寫著八個字:善待天下,受益於民。
每一筆,似乎都傾注了所有力氣,可謂用心良苦。
他的目光停在落款處,那兒的紙張有些酥脆,空白之處,隱見淚痕。
他的手被灼傷一般往後一縮,“啪”的輕響,袍袖將什麼掃落在地。
他彎腰拾起,竟是一枚小小的戒指。他認得它,那年在梨香苑,他大半夜幫她從池塘的淤泥中撈起,她千恩萬謝。如此重要的物事,她怎麼也不細心保管?
正疑惑著,門外傳來輕響,他轉過身,與一雙明澈的眼眸相對。
她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出現,直往後退了兩步才站定。
“別……別怕,”他莫名狼狽:“我只是來看看……看你收拾好沒?”
她抱著一隻紫檀木琴,正是當年程家祖母送給她的禮物。
她見他目不轉睛的將她望著,便解釋道:“斷了一根弦,我去找人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