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至少是現在。
一直下了很久的雨在晚上終於暫停了一會兒。從厚厚的雲層中出來的那輪皎潔的月亮象一個大大的冰盤幾乎要透明地掛在天上,帶著微微的寒意的春風從珍珠簾外吹進來,被龍涎和其他什麼名貴的香料一燻,便變得香噴噴的暖洋洋的了。
南華殿庭開孔雀,宴陳華簟。
那些舞女歌姬都是平陽一個個精心挑選出來了,舞姿妖嬈,眼波橫流,說不盡的豔麗嬌媚,風流婉轉。
那些音樂也極為特別,竟不同於劉徹熟悉的宮廷樂府,更為婉轉悠揚十分動聽。
但皇帝劉徹對這一切幾乎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覺的。
他的心裡,還在牽掛著那個離開的人。在不被妒火燒昏的時候,劉徹隱隱知道自己做了多麼傻的一件事。不過,往往這樣的認識才開個頭,接下來的委屈和嫉妒的毒牙便會如此的啃齧著他的心,矇蔽了他的眼睛!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皇帝劉徹的心酸和憤怒一樣的沉重。
“陛下覺得這音樂如何?”平陽微笑著說。她今天認真打扮了來的,一身淡紅色鳳鳥牡丹宮裝,襯得她臉如芙蓉。
見姐姐相問,劉徹不好拂她的意,便點頭強笑道:“果然不錯,皇姐是個中高手,如此音樂和宮中不同,另具一番風味的。”
那平陽笑道:“這是因為姐姐今日得了個好樂師了!”
“哦!”劉徹淡淡的。
平陽見他不感興趣,也不再說,只笑道:“陛下,來品品這一首可好!”
劉徹勉強點點頭。
平陽便向身邊的侍女微微示意了一下。
劉徹沒有看她,自顧自想著心事,眉宇糾結著。
忽然三聲雲板,響亮而清脆。
劉徹雖然沉浸於自己的思想中,也不由得略略注意:怎麼?
便聽見隱隱的鼓聲,開始很小,似乎只是一面,鼓聲也如遠方溪流,點點滴滴;漸漸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到後來如同眾流彙集,百川入海,氣勢漸漸淹沒了所有的聲音和想象。
鼓聲到得最大處,居然滿庭震動,燈架上的火焰,懸掛的幃簾,案上的杯盞,杯盞中的酒,……連案邊的人的耳膜和心都一起震動!
正驚心動魄間,忽然裂帛一聲,鼓聲嘎然而止。只留下滿耳滿心還在隆隆地回想著。
繞是劉徹滿腹心事,此時也不得不注意了。
又是雲板三聲,便聽得叮的一聲,磬聲悠揚。隨著磬聲,一個嘹亮的男聲悠悠響起且吟且唱。只聽聲音從後面的帳幔發出,卻不見人影。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蒙。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
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
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蒙。
……”
劉徹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好聽的聲音,清亮高亢,猶如龍吟鳳鳴。男聲無此圓潤,女聲無此渾厚,童聲失之尖細,那聲音便如一杯好酒,從耳中緩緩灌入,流進身體,讓全身如同浸在溫泉浮在雲端一般!
他所歌詠之詞,是《詩經 東山》原是從徵士兵回鄉,途中想念家鄉親人之辭……
劉徹不由得呆住了。
他此時全神貫注,平陽見此,便微微笑了!
那劉徹心隨樂聲,上下起伏。
“……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蒙。
倉庚于飛,熠耀其羽。
之子于歸,皇駁其馬。
親結其縭,九十其儀。
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一唱三嘆後,那聲音在一個綿長的尾音後緩緩停了,只留下磬聲錚錚,餘韻悠悠!
堂上眾人終於輕呼一聲回過神來,劉徹忍不住道一聲“好!”
半晌笑謂平陽說:“皇姐果然厲害,竟然弄來這麼如此佳樂!不知是何人所唱?”
平陽抿嘴一笑:“這便是我剛才說的那樂師了。”
“宣來見見!”劉徹隨便地說。
於是,帳幔微動,一個修長的青色的身影悄悄地從裡面出來。劉徹心中霍地一跳,燈影之中,那青色好熟悉!
那個身影遠遠地在庭中跪下了,因為遠,看不清他的面目。
剛才那個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