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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定了房間,請了小丫頭。他住四零三號寓房,卻幫藍杏定在三零三號,藍杏問為什麼,沈亭之只微笑不語。待她看房時,見房裡疊著衣櫃和洗面架,鏡子粉盒整理的清清楚楚,只一張懸著印度紗賬的床鋪,床邊是包了銅皮的皮箱,上面置了個土定瓶,閒閒插兩枚塑膠菊花,居然橫生了一派橘黃|色的淡定。桌案上是一支電話和五十支光的白熱電燈,另有一張八仙桌置在南窗下,注目朝外就是一整個碧透的青天,底下是濛濛的市影。藍杏道:“外國人開的旅館,還有八仙桌這樣的東西?”沈亭之道:“這叫入鄉隨俗,近朱者赤,受了中國影響——譬如我雖唱花旦,但想到你,有時興致所至,也不免躍躍欲試施展拳腳,扮一回《白蛇》裡的刀馬旦小青了。”

藍杏聽著不受用,怨道:“成天拿這個說事,你不膩我都膩了,我早就不打把式了。”沈亭之微笑道:“又為這個生氣,我可真擔待不起。”“我就是這麼個性子,不受用你別來這待著。”沈亭之笑道:“刀子嘴豆腐心。”藍杏瞥他一眼:“要是豆腐心,也是凍豆腐,對你不能有好臉色。”沈亭之抱著肘看她笑:“什麼時候學得這樣油腔滑調?”“入鄉隨俗,近朱者赤,你說我跟誰學的?”藍杏道。“這回我算遇上對手了。”沈亭之撐不住,哈哈笑起來來。

她又問:“你房間跟我的一樣麼?”沈亭之道:“在你眼裡肯定不一樣。”他那口氣,倒像是要引逗她前去觀賞一番似的,藍杏自然道:“真的?我要去看看。”沈亭之忙道:“全是戲箱子,亂糟糟的——非得它的主人能容忍,或女主人……”“就沒半句正經。”藍杏瞥他一眼,做出被得罪的樣子,甩手走開,從從容容坐到八仙桌旁,一手支著腮,一執著茶壺倒茶。

沈亭之跟過來,手插在褲兜裡,踱著步子道:“只倒自己的?”“你是我什麼人,我犯不著給你倒。”藍杏抿著嘴笑。沈亭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惘然微笑著。窗下面浩蕩日光,只有一點照到了板壁上,靜靜的,貼了一片金箔似的。卻是藍杏話鋒一轉,道:“我知道你的規矩,你上臺前都要喝滾燙的茶水,讓嗓子爽利,溫一點的都不行,你還為這事罵過人,對不對?你下午不是有戲碼麼,難不成還喝這溫水?”沈亭之先是一怔,心頭隱動溫柔之意,仍是上前去接過茶杯,一口飲盡了,道:“如果這茶原是為我倒的,就不敢白費你精神。”“這會子又成君子了?”藍杏取笑他。兩人正說話間,茶房敲門進來,問說中午點什麼菜,沈亭之因為下午有堂會戲,也不留下來吃飯,匆匆地走了。藍杏就把身子伏在窗沿上,等著看沈亭之走出旅館,這樣俯視的姿態,似乎就帶了一點慈悲的意味。是晴朗的午後,日色悠悠。城市淹沒在靄靄紅塵中。從窗臺上看,看得到對街木匠室裡兩個木匠在鋸木頭。吱吱呀呀,來來回回,時光都給鋸老了,落得一地難言的惆悵。裁縫店裡三四排裁縫坐擁著縫針腳,包車叮噹,汽車緩緩而行,人影出沒其間,遠天是死魚肚的白,中央警亭的紅綠交通燈時明時暗,是天上長出的一顆顆流彩的痣。沈亭之小小的身影,很快很快,混入了世俗了美中去,辨認不出了——在洋人的房間裡,有光亮與冷的水泥,她忽然就覺得自己離外面的世界裡的很遠,外面是一片車馬凌亂,她這裡只有如此荒荒的光陰,一種廣闊的黯淡。

她心裡不由一陣後怕與悽惶,好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定心的人,卻也這樣輕易的走失在人流中了,又或者你從來都是寂寞的一個人,身邊的人只是一程程的客,人生從來也都是鬧著玩的。

晚上兩人一起去散步,城裡的人多認識沈亭之,他們就挑了偏僻的路段走。

這一帶倒也花木扶蘇,沿街一帶磚牆還留有午後半壁斜陽的餘熱,遠一些看得見半空中楊樹的枝丫,稀疏單薄的紫痕,如同面板上漸漸散去的瘀青。對街也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走過,夜色裡,人與城市混交在一起,化成一片濁濁的黑。

藍杏忽然看看沈亭之的臉,他的臉上含一味笑影,人是年青的,可這有什麼,很快就老了,生了鏽的俊美,填到光陰的日誌裡,做了一頁註腳,除此以外,身邊那麼多東西,統統來不及撒歡,來不及抓住生命的尾巴,喧譁一陣後化作華池青煙,山川閭閻的明靜裡只有她一個人苟活,真是難言的恐懼與惆悵。她害怕。浮囂的快樂是漫長,短的是生命。

想著,不由朝沈亭之靠近了些。沈亭之笑道:“看我看呆了?”“呸,好不害臊!”藍杏笑罵道,“我是在想,你老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模樣,滿臉皺紋,那才真現在眼裡了!”“我不擔心,我不敢老,不捨得老,因為你總是這樣年青的。我自見到你以來,你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