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知道你心裡有多不樂意,我們交換條件,我既然這輩子要風光,也不會委屈你,隨你跟你的情人過去罷。”邵家財一愣,茉兒笑道:“沒什麼所謂,面子上,我和你還是和和美美的夫妻,私底下的事,誰管得找呢,各自快活而已。”
邵家財勉強笑道:“今天怎麼了,淨說瘋話!”
茉兒淡淡道:“你要當它是瘋話也沒辦法。”說著徑自走坐落裡坐著,在那哄孩子,臉上沾著一些極細小的光亮,雖然沒有一束照到心裡面。她理想中的自己應該就是這樣爽快的,對邵家財,她也不可能恩斷義絕的無情,她想著,她愛他或許還甚於他愛她,這樣的決定,是賭氣,也是賭注,她真想知道這個不再倚靠藍家人過活的男人現在又是怎樣一種心境。兩人各自沉默了會。小巷裡浮起雜七雜八的聲音,他們都當了耳旁風。邵家財無故地倒吸了口涼氣,彷彿天氣很冷一樣的,牙縫間的齲齒隱隱作痛,他很坦然地說:“既然你提出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全依你。”茉兒看著他的臉,心裡湧起一種悲哀,他這話把她說成了罪魁禍首,自己好像還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一般,佔盡了好處還把溼布衫套在她頭上。“好,”斜對面衣櫃上的鏡子裡,她的表情顯得很鎮靜,但圍困在那一方鏡子中,臉離得很遠,眉眼裡閃爍的絕望卻端然在近前,低低的髮髻線下面,臉頰上透著酒糟的紅影子,她發了狠,“我全要最好的。”
冬之前夜,秋涼未盡,藍核生了小煤爐,搭著手蹲在那兒取暖。紀太太穿過院子進來,雙手合十道:“樓上真冷,明天我去找人縫張厚點的被子。”說著走到藍核的地鋪前,伸手一摸,又笑了,“順便也把你的被子帶去,你不嫌晚上冷呀?”藍核笑道:“不敢麻煩您。”紀太太瞪他一眼,道:“總跟我客氣——你身邊有個女人管你麼?沒人管!還不領情?”她對他擠眼兒笑了,白淨的小窄臉在爐火光裡,顯得異常嬌俏,像是白色瓜子仁,從前的舊事全做了磕下來的瓜子殼,連同著從前的生命碎片,黑黑白白,一掃帚統統掃開了,現在剩下坦白的一張面孔,只待細細咀嚼。蹲在地上,她玉色折褶綢裙就塌在了地上,藍核道:“仔細裙子弄髒了。”紀太太回頭看他一眼:“我以為你看不見呢。”說著起身拍落灰塵,暖哄哄熱鬧的氣味。她是故意的。藍核心中熱出一股恍惚。
“我就說你,當時還不要那鴿子,現在照樣喜歡得很,不捨得放掉了。”紀太太順手搬了個凳子過來。
“其他鴿子跟它有個伴。”
“它有伴,可憐我藍弟沒有伴。”紀太太說著開啟一隻網兜,取出一個個橘子放在爐邊兒上,“微微烤一下,熱乎乎的好吃。”“不,”藍核笑道,“你得把它烤得很燙,再把外面的焦皮剝了吃,那才好吃。”“真的?我試試。”紀太太像個孩子一樣,果真照做了。暗沉沉的前堂屋裡,藍蓮花瓣狀的火苗從鍋子四周舔上來,一伸一縮錯動四散,碎散的火星輕輕炸響在廚房裡,有種回味不及的乾脆溫暖。藍核偶一起頭來看紀太太一眼,她的臉臉被爐火被映成微青色,很諷刺,在別人,那臉色看上去不健康,在她,那臉色卻顯出一種清潔的貞亮。在某一瞬間,他的心動了動,覺得那樣深幽的眼睛和沉沉的眼皮非常好看。
“簡直燙!”紀太太吃了一丫燙的橘肉,被燙了嘴唇,一邊吸著氣,一邊不失時機的瞥藍核一眼。眼風如白鴿,倏忽飛起,棲到藍核心底。“但舒服,就像冬天吃火鍋,圖的也是這個舒服。”藍核微微笑道。
兩人默默吃橘子。
紀太太的影子被爐火光斜斜映在牆上。她搬來藍家這一久,倒也不施粉黛,面上往往只抹一層清油,於是連那影子看去都有些薄瘦。她嘴唇上的一道薄稜在牆面上留了影,長眼皮的深痕也在影子上微微突出,於是整個影兒便帶了幾分深目狹唇的情味。藍核無意中看到,不由笑道:“你牆上的影子在哭。”紀太太一愣,別過臉要看,藍核阻止道:“別動,別把影子破壞了,我講給你聽。你的側臉正映在牆上,有一隻灰白色的蛾子也落在牆上,正停在影子的臉上,好像你流了一大滴眼淚。”紀太太大笑起來,道:“你把蛾子趕走了,我在這很快活,犯不著流眼淚。”停了一會,忽然轉開話鋒道:“聽說你姐姐要補辦婚禮,叫你去做儐相呢,誰是伴娘?”“出去過的那個。”——這是藍核現在對藍杏的稱呼,名不正言不順,微微有些怨氣,他也不提她名字,像練功裡的一擺手一移步,他想要這樣蜻蜓點水的輕鬆。
紀太太笑道:“藍弟也來一次預備的結婚?”
“我沒有那排場,兩個人實實在在過,誰說非得要那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