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框上。
隋抱朴聽到了喘息聲,回身一看楞住了。他問:“你幹什麼?”
鬧鬧身子緊貼在那兒,一動不動。抱朴又問了一遍。她突然大聲喊叫著:“我來打你。我要從後面砸碎你腦殼!我來打死你……”鬧鬧喊著,淚水嘩嘩地流下來,舉起了木杆,木杆又掉在了地上。抱朴這會兒看清了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斑痕,惶惶地跳起來。他叫著:“鬧鬧!你到底怎麼了?你快告訴我!你怎麼了?誰欺負了你?你來打我,我怎麼了?你說呀,你……”
“我恨死了你。我恨你。誰欺負了我?你……是你、你弟弟欺負了我。對,就是你弟弟把我打成了這樣!我找你們老隋家算帳來了,你是老隋家的人……”鬧鬧嗚嗚地哭著,頭伏在門框上,痛苦地扭動著。
抱朴像被人當頭擊了一下,全懵了。他在心裡喊了一聲:“見素!”接上全身顫抖起來。
抱朴跑到大商店去找見素,見素不在。他又跑到見素的廂房裡,看到見素正吸著一支長長的雪茄。見素起身拿過一個紙包,剝去報紙,露出了裝在塑膠袋內的一套西裝。抱朴看也沒看遞來的衣服,一把抓緊了弟弟的手腕,喝問說:“是你欺負了鬧鬧,打得她滿臉青紫?”見素呆看著抱朴,說一句“什麼呀!”甩開了手腕。抱朴急急地把事情說一遍,見素的臉色立刻變冷了。抱朴又問,見素只是吸那支雪茄。後來見素狠狠地拋掉了手裡的煙,大聲說一句:
“她喜歡你!她愛你啊!抱朴……”
抱朴退開一步,輕輕地坐了。他嘴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吃驚地小聲重複著:“誰傷了她、誰傷了她?”
見素憤憤地說:“就是你傷了她!你傷了她的心。你等著吧,這又是一個『小葵』。我對不起大喜,你也有對不起的人。我們兄弟兩個今天是一樣了。”見素說完隨手合了窗子,轉身盯著哥哥的臉,盯了好長時間。突然他說了句:
“趙多多快不行了。粉絲大廠就快要改姓了。”
隋抱朴站起來,雙目炯炯地望著見素:“姓什麼?”
“姓隋。”
隋抱朴搖著頭。見素冷笑著:“我知道你又要說我沒有這個力氣。不,我隋見素再也不會往後退開一步。你搖頭,可你看看窪狸鎮吧!你看看今天除了我還會有誰站出來收拾這個亂攤子?恐怕再也沒有了。”隋抱朴聽著,慢慢捲了一支菸,吸了一口。他對弟弟點點頭說:
“也許到時候我會從老磨屋裡走出來。我會說一句:『抱朴給你們管粉絲大廠來了。大家一塊兒牢牢抓住,再也別讓哪一個貪心人奪走了它!』我會說這麼一句。”
見素的嘴唇抖動著,額上的青筋凸了起來。他咕咕噥噥,眼睛看著一邊,不知在對誰說:“完了,老隋家這回真的完了。老隋家自己朝自己伸出拳頭了。兄弟之間拚搶起來了!”他說著轉向視窗喊道:“大喜、小葵,還有鬧鬧!你們真是瞎了眼了呀!你們怎麼都看上了這家窩囊廢呀……”他喊完就伏在了炕上,哭了起來。
古 船張 煒 著
第二十三章
見素哭著,兩手不斷擊打炕面。抱朴還是第一次見到弟弟如此痛心疾首地哭泣。他從這抽噎聲裡感到了弟弟心中的絕望。他幾次想去安慰,但幾次站起來又坐下了。他明白,也許兄弟兩個就在這個秋天的傍晚裡真正地分手了,這個結局真是悲慘。他坐在那兒,目光停留在那套西裝上。這是弟弟從那個遙遠的城市帶給他的禮物。抱朴去取西裝,順手翻著見素剛才剝掉的幾張報紙。光線太暗了,他不得不將身子伏下來。突然,他按在報紙上的兩手抖動起來,接著把這張報揪緊了,嗓子裡發出一聲駭人的吼叫。見素猛地抬起頭,見哥哥額上、兩頰,到處是汗水。抱朴大聲問:“你從哪裡弄來這張報?”見素惶惶地看著他:“一張過期的報,我隨便拿來包東西……”他從哥哥手裡奪過報紙,急急地瞥一眼,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盯著那幾行字:“……發生在『文革』中的一樁血案。一九六六年八月××市××縣發生大規模殺害『四類分子』及其家屬的事件……鬥打、亂殺事件日益嚴重。由一個大隊消滅一兩個、兩三個,發展到一個大隊一下子打死十來個甚至幾十個;由開始打殺『四類分子』本人發展到亂殺家屬子女……全家被殺絕。自八月二十七日到九月一日,該縣的十三個公社四十八個大隊,先後殺害『四類分子』及其家屬共三百二十五人,最大的八十歲,最小的僅三十八天,有二十二戶被殺絕……”見素“啊啊”地叫著,像受到了窒息一樣,臉的顏色都變了。“我怎麼拿回這麼一張報啊!”他用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