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晨,大雪稍止,一縷陽光照耀雪地,為白茫茫的大地鍍了一層淡金色。
圩邑城郊。
吱呀一聲,兩扇半新不舊的朱漆大門費勁的推開了積雪,緩緩敞開。一個小沙彌舉著笤帚跑了出來,在門口臺階上轉了兩個圈,又奔下院子,在新鮮平整的雪地裡踩出一行腳印來,叫道:“下雪嘍,下雪嘍。”
門中跟著出來個和尚,比那小沙彌年紀大上幾歲,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三角眼,塌鼻樑,相貌不堪,連中人之姿也談不上。或許是凍得,他雙頰失去了少年人常有的紅潤,變得青灰,嘴唇也有些青白,雙肩抱攏,手籠在袖子裡,這個姿勢和儀態,更添幾分猥瑣。他悻悻道:“不就下個雪麼?吵什麼?沒見過啊。”
那小沙彌又踩了兩腳,道:“淨虛師兄,這可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啊。真白啊。”
淨虛撇嘴道:“多新鮮啊,雪麼,能不白麼?快去,快把雪掃了。別耽誤香客進香。”
那小沙彌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道:“咱們這兒有香客?”
淨虛臉色一僵,喝道:“閉嘴,怎麼就沒有呢?萬一有呢?你這話叫監寺師叔聽見了,看他不撕了你的皮。”
就聽後面有人道:“叫我聽見怎麼著?”
淨虛和小沙彌同時轉過頭,戰戰兢兢道:“戒圓師叔。”
只見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從門裡走出,邊走邊繫腰帶,臉上的橫肉一抽一抽,道:“大清早的,不好好幹活兒,還在這裡嚼舌頭根子。你們——”他短粗的手指指了指小沙彌,又指了指淨虛,道:“還敢說咱們沒香客?是,最近香客不怎麼上門,可是那都是因為誰啊?都因為你們——”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忿忿道:“因為你們一個個又懶又饞,只知道吃飯,不知道幹活兒。你們要有我的一半勤快,香客哪兒能都跑到善承寺去?說的就是你,淨虛,眼睛裡沒活兒。沒看見頭上的匾都給雪埋了?不會擦一擦啊?還有你,淨明,快掃地。”
小沙彌淨明拿著一人多高的大掃帚掃地,淨虛搬了梯子擦匾。戒圓就坐在門前的石墩上,看著他們幹活兒。
淨虛一點點把匾上的雪粉擦乾淨,露出“暮山寺”三個大字,黑色的字型已經掉了不少漆,字跡模糊不清了。
戒圓嘖嘖幾聲,道:“要不是手頭緊,這門上的匾早該換了,換個金字的,黑字的實在晦氣。你說,這沒香客是不是寺名不好啊?暮山寺,暮山寺,死氣沉沉的。要不然咱們改作朝山寺,換換風水或許就旺了呢?”
淨明不由奇道:“師叔,咱不是佛家弟子呢,也講究風水?”
戒圓道:“佛家弟子怎麼了?佛祖要是保佑咱們,怎麼不送錢來呢?敬佛祖也要敬鬼神,哪路神仙孝敬不到,他一出手攔了你的財路,你就沒好。喂!你在幹什麼!”就見淨明一邊掃地,一邊捏雪球玩兒,他立刻爆喝一聲。
淨明嚇了一跳,手中的雪團啪的落地。戒圓瞪了他一眼,道:“就知道玩兒,那雪有什麼好玩的?那都是邪性的東西,玩死你。”
淨明趕緊低頭掃地,又忍不住道:“雪這麼幹淨,怎麼是邪東西?”
戒圓道:“你們才活了幾歲年紀,懂個屁。告訴你們,在我小的時候,天上從來不下雪。”
淨明和淨虛都是咦了一聲,看向戒圓。
戒圓揮手道:“繼續幹活,別想偷懶。哼,小時候夏天固然熱,冬天也不冷,我穿一件夾衣,綽綽有餘。哪像現在,穿棉袍還凍手凍腳的。”
淨明問道:“那什麼時候開始下雪的呢?”
戒圓道:“我十來歲的時候,也就是二十年前吧。那一年突然天降大雪,啊喲,把大家嚇得,從沒見過這東西。都說是鬧了妖怪了。後來是朝廷出來宣講,只說是天變,大家需敬天地鬼神,神佛保佑就沒事。後來果然沒事,就是冷了好多,二十年年來,大家也都習慣了。”
淨明道:“既然沒事,那也不能說雪邪□□?”
戒圓道:“誰說的。那天下雪之前,我親眼看到山那邊出現了一道裂縫,就跟把天拉一個口子一樣……”
淨明突然訝道:“就跟昨天天上那道裂縫一樣?”
戒圓道:“對,昨天也出現了。就是那種裂縫,往外冒黑氣。冒著冒著就下雪了,媽呀,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樣,今天也下雪了,壞了壞了,又變天了。”
淨明道:“變了天也就下一場雪,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戒圓道:“你懂個屁。自從下了雪以後,各種妖怪都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