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看著仍在遠處強力圍觀自己的鄉親,感到很無奈,對二叔爺道:“叫鄉親們都散了罷,不然小子我真無地自容了。”
二叔爺笑道:“這是全族的大喜事,他們都想看看你們家有什麼需要協助的,也好搭把手。”
方應物很鄭重的說:“其實我現在最想做的是撒泡尿。”
這。。。。。。二叔爺對人群揮了揮手,“散了散了,有事再叫你們!”
隨後方應物和二叔爺、方逢時一起向宗祠那邊走去,這次換了方逢時彙報工作:“床是新的,被褥也是新的,還添置了桌椅一套。都是我那不成器兒子準備成親用的,先搬來緊著你用。”
方應物無語,半晌才道:“小子何德何能。。。。。。”
“這點傢什不值當什麼!回頭我把地契給你送過來,改成你的名字。”方逢時大方地說。
二叔爺咳嗽一聲,對方逢時不滿道:“你這事情先不要單獨說,回頭全村一起辦。”
這些都在預料之中,飽讀史料的方應物連連苦笑,他豈能不知其中含義?
舉人可以免稅,誰家要有人中了舉,全族都來投獻土地並主動當佃戶是很正常的,一夜之間名下多出幾百上千畝地產也不稀奇。這就是最現實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忽然感到後面有動靜,方應物扭頭去看,卻發現有個女子默默地尾隨在自己一行人後面。
“蘭姐兒?你也在這裡?”方應物很意外。剛才一大片人群扎堆,他確實沒注意到蘭姐兒也在其中。
王蘭捏著手帕,很羞澀的低頭道:“父親說讓奴家來迎候你。。。。。。”
二叔爺和方逢時頓時滿臉瞭然於心的表情,主動繼續向前走開。
方應物看了看天sè,都快黑了。讓一個女子在這種曖昧時刻迎接另一個男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下面是不是就該“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了?那王塾師終於捨得下本,肯放蘭姐兒在這種時候來找他了麼?只怕根本不用她回去了罷。
眼瞅著嬌俏忸怩的女子,方應物心頭動了動,卻被理智壓住。
今天還是算了,一是太累,二是他可不想在這動輒被鄉親強力圍觀的新鮮期,成了大眾chun宮男主角。
所以他上前道:“我還是我,沒什麼可迎接的。今晚家中事情多,實在顧不得你,明天你再過來好了。”
王蘭輕輕的點了點頭,“那你早些安歇,不要累到。奴家先回了,明ri早晨過去看你。”
送走蘭姐兒,方應物來到宗祠旁邊的空房那邊,二叔爺和方逢時都在門外等候。進了屋,確實被打掃的乾乾淨淨,一水兒的新傢俱。
方應物只能拱拱手道:“生受了,生受了。”
看到方應物接受了好意,方逢時這才徹底放了心,笑道:“我去催一催酒菜,二叔與秋哥兒稍待片刻。”
等方逢時出去,二叔爺請了方應物坐下,“村裡共有兩百四十畝地,由我做個決斷,只要願意的人家,田產全都託付到你們家如何?”
方應物搖頭道:“這都是族人產業,傳出去豈不成了我家奪族人之產了?”
“秋哥兒何必如此迂腐,不過是借用你家名頭而已,親族之間,這點忙都不肯相幫麼?”
方應物當然知道,這叫“詭寄”,是逃稅的手段,雖不為官府認可,但也是民間通行潛規則之一了。當然造成田籍不清,因此而起的糾紛官司也很多。
但方應物有點牴觸之心,熟讀明史的他怎能不知道,正是因為這種規矩,明代後期國家財稅越發艱難,最後產生連鎖反應導致大崩盤。當時作為研究者,他對這種逃稅手段一直是很鄙視的。
所以他仍拒絕道:“二叔爺聽我一言。一家之主是我父親,大事須得請他做主,小子我何德何能,焉敢擅收族人田產?”
“秋稅開徵在即,汝父卻不知何時返鄉,非常時期當有非常之策,你就答應了罷!”
方應物嘆口氣,“奪別家之基業,豈是仁人之所為。”
二叔爺忽然起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急聲道:“我花溪方氏幾百年來只有你家這次出息中了舉,你要不收田地,老夫就不起了!”
本來穩坐的方應物登時嚇得一跳三尺高,連忙也對著二叔爺跪下,並伸手去扶他,連聲道:“收了,收了,二叔爺不要折殺了小子!”
他心裡很清楚,這樣一來,他們家名下至少要增加一百畝地了,這還是他們村太窮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