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著一些些的。
“按著行規,如果僱主家說不用你了,你自然是一文錢也不用掏的。”終究敵不過這可憐的小馮背後的冷凍眼神,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哭喪著俊美的麵皮,很抱歉地繼續說:“但如果是咱們反悔了,按規矩是要賠付僱主家——所籤賣身文契的——百倍的!”
“百倍?”她倒抽口氣。
“是、是啊,百倍——”再小心地看她背後一眼,他垂下頭,自覺很羞恥地編著生平第一次的瞎話:“你籤的是終生契——就按五十年好了,一年是紋銀六兩,五十年則是紋銀三百兩——再加上期滿後府中送的養老銀兩——這一輩子你只要在咱們府中呆足了五十年,就會得到手的銀子一共是紋銀——五百兩!”
她突然覺得額頭涼涼地。
“這五百兩的百、百倍就是、就是、就是——”他用力握拳咬牙,大聲地說出準確答案來:“小馮,如果你真的決定要離府,你就拿紋銀五萬兩來自贖自身吧!”
“五萬兩!”
他要她的性命還比較合算!
“這裡是土匪窩啊,管家!”這時候,她可再也拿不出平時花言巧語來,一雙總細細眯著的鳳眸一下子瞪得大大圓圓地,她纂緊拳頭,“當初你怎麼沒說這些!我怎麼不知道賣身為奴的行規裡有這樣的東西——哈,五萬兩!”如果這樣,她當初還真的不該從樓子裡跑出來呢,不過一個小小的奴僕而已,竟然可以有五萬兩可套,那她樓子中那些從良了的漂亮姑奶奶們,豈不是已經給她賺下百萬的家身了?!
“如果你掏不起,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府裡待著吧!”再偷偷望她背後一眼,快成苦瓜臉的管家老爺一臉的羞愧,深深以自己為恥,“咱們這裡可是鼎鼎有名的京師銅獅關府啊,尋常人想進來還來不了呢,在這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吃得飽穿得暖,你還有哪裡不滿的?”
“是啊,京師赫赫有名的銅獅關府!”就因為如此,她才肯賣身進來的啊。只可惜啊,可惜這裡的確是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吃得飽又穿得暖,卻——
雙膝突然顫顫地,她頭痛得快要發瘋。
只可惜——
只可惜——她不是來做欲奴的啊!
垂頭喪氣地轉過身,毫不意外看到了那個一直板著臉站在她身後的男人。
忍不住恨恨地磨磨牙,目不斜視地大步走過他身側,她握緊了雙拳。
時已近秋節,豔陽依然如她剛進府來時那般地高高懸於天際,和煦的秋風慢慢拂過,幾聲偶爾響起的馬兒嘶鳴,給這寂靜的院落添了些許的生氣。
抱膝,席地而坐,又黑又瘦的小尖臉上,再也不見平日裡的嬉笑活躍模樣,而是平平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
她不知道她該做些什麼,更不知她該想些什麼。
甚至,連她盼望了數月的小棗紅馬兒的降臨世間,也帶不給她曾想象過無數回的欣喜開懷。
二十年。
笑著,跳著,流淚著,倉皇著。
二十年,她如此的過來,驀然回首,卻再也尋不出一絲曾經的蹤跡,那長長而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眨眼而已的二十年,她的笑,她的淚,驀然回首間,竟然宛如這拂面而過的微風一般,蹤跡全無。
二十年啊,她的笑,曾是為了什麼呢,曾經是為了什麼而笑?二十年哪,二十年,她的流淚倉皇,又是因為什麼呢,又是因為什麼而倉皇流淚?
二十年,二十年,曾笑著的,卻又倉皇流淚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什麼呢?
什麼呢。
果然是你。
多麼簡單簡潔簡要的四個字,卻多麼殘酷殘忍殘暴地將她的二十年輕輕化為了過往煙雲,化為了這秋日裡的淡淡微風,拂面而過,再無蹤跡,再無蹤跡,再無蹤跡!
她二十年來到底做過什麼,她二十年來到底堅持著的什麼!
她這二十年來,到底算是什麼呢?
算是什麼呢?
什麼呢?
她這二十年。
哈。
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曾費盡心機,曾費盡氣力,曾以命相搏啊,二十年的到頭來,卻還是逃不脫這簡單簡潔簡要、卻又殘酷殘忍殘暴的四字咒語啊,卻還是逃不脫的啊!
鳳眸,忍不住地閉緊,手遮額上,她無聲而笑,笑得無聲,笑得顫抖,笑不可遏。
二十年啊,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