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她又衝了一個涼回房間睡覺去了,我自己坐在那裡,又是半天。直到阿拉伯女人回來,她走到我們的門口,恰對著電話大聲說:“來我這?來我這裡可不行。我啊,我從來不在家裡接待‘朋友’。”
第二天是2006年7月3日,我之所以在這個冗長的敘述中明確這一個日期,是因為它對我今後的生活實在意義重大。
這一天,一直炎熱的里昂城颳起了西風,溫度稍降;這一天,蘇菲在歌劇院裡要排演《藍絲絨》的第三幕第二場:尊貴的夫人被新來的花匠迷得神魂顛倒;這一天,新包裝的“海格水”投放市場剛好六個星期,銷量突破了2500萬瓶,創造了三十年以來的業內奇蹟,即每兩個法國人就有一位消費了一瓶價值三歐元的礦泉水,而法國電視一臺想要約見丹尼海格未果;這一天,因為之前的失眠,我從早上開始就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蘇菲唱到“波西米亞的心藏在銅盔鐵甲的軀殼裡”時,我還是一個沒忍住,頭一低,盹在了座位上。
那個覺睡得很結實很解乏,在有限的時間裡解決了大問題。
我是被人在後面喚醒的,那個聲音像是從天上來:“哎哎,蘇菲是不是在喊你?”
舞臺上的蘇菲搖著手裡的唱詞單問我:“怎麼回事?唱詞對不上。”
我的汗又下來了,我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趕快拿著手裡的那一摞列印出來的唱詞跑上臺,一張一張的翻給她看,終於找到她要的,用紅筆標上今天的日期,放在她的手裡,蘇菲接過來之後低聲對我說:“剛才你在睡覺。”
“對不起。”我真心實意的說,“昨晚睡得不好。”
“我請你來做助理,不是要知道你哪天睡得好,或者不好。”
“…… ……”
我被再度響起來的音樂聲趕下臺,一邊用手帕擦汗一邊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去。那個叫醒我的男人坐在我後面的那排上,從舞臺上打下來的光在這裡分界,後面很暗,我尚不知道是丹尼海格。
只聽見聲音,聲音裡也有笑容:“她工作起來,態度不很友好,是吧?”
“還不錯。剛才是您喊我?”
“沒錯。”
“謝謝。不過您為什麼不早一點叫我呢?”
“你睡得太好了,讓人羨慕。”
“…… ……”
“你是個外國人?泰國人?還是越南人?”
“中國人。”
“你的法語說的真好。”
我沒有因為他的恭維而對他微笑,我有些難為情,但是我認真而固執地說:“請稱呼我為‘您’。”
他真的笑起來了,手臂支在前排的椅子上,身子漸漸往前探,似乎也想把站在前面的我看一個仔細,然後他的臉在暗淡的光影中漸漸清晰起來,那張我看了無數遍的臉如今出現在我的眼前:金色的短髮,湖藍色眼睛,眼梢唇角比照片多了些細小的皺紋——他不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了,可是真的英俊,態度溫柔而和善。
丹尼海格稍抬著微笑的臉,仔仔細細的看著我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呢,憑什麼我要稱呼‘您’?”
第三章(上)
我們那天的對話僅止於此。相信我不會寫錯任何一個字,因為我跟丹尼海格第一次的對話已經在我的腦海裡反覆出現了無數遍。
當然第二天的情景也是歷歷在目。
蘇菲下午才到,化妝師幫她弄頭髮,美容師為她做指甲。她在鏡子裡面看著我,然後對所有人說:“一起工作一個月了,你們還不認識她吧?我也不認識。對了,您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法國名字。我是中國人,我姓齊。”我也在鏡子裡面看著她。
“您是學生?”
真是奇妙,她忽然就對我這個人好奇起來,我還是我,是什麼東西吸引了她?
“學生,在這裡做暑期工。”
我的手裡是裝訂著她在這一齣戲裡所有唱詞和樂譜的資料夾,我下意識的把它豎起來拿在胸前,好像保護自己的一塊盾牌。
“您跟劇團的合同,簽了什麼樣的條件?”她問,“薪水是多少?”
“週薪300歐元,”我說,“直到九月份,一共13周,3900歐元。”
“那聽上去不錯,”蘇菲挑一挑眉毛,手從美容師那裡抽出來,向旁邊一擺,她的私人助理將支票夾放在她的手上。
我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盯著她在一張支票上填寫數字,簽上名字,然後“嚓”的一聲撕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