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門咳嗽了一聲。又高聲叫道:“萬兄可在?”
話音剛落。裡間那簾子就一動。旋即探出了一個腦袋,恰是萬世節。他一看見張越便眼睛一亮。不一會兒整個人也就掀簾迎了出來,笑呵呵地說:“我就估摸著你該來了!昨兒個報喜的上你家裡去,你家可是熱熱鬧鬧慶賀了好一陣子?我還以為本科就屬你年紀最小,卻不想這回有人搶去了你地風頭!若是不出意外,這一科得有一個剛剛十五歲的進士!來來來,夏小弟出來!”
萬世節說話的時候,剛剛和他閒聊地另外一個人也走了出來。他約摸十五六歲,穿著藍色鑲黑邊袍子,形容卻是樸素,容貌雖算不上英俊,但那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搭配上五官,卻予人一種靈動的感覺。覷了張越一會兒,又聽到萬世節這麼一番話,他就笑了起來。
“你肯定就是萬大哥口中的張元節。我姓夏名吉,尚無表字。聽萬大哥說,你只比我大半歲?”
張越剛剛聽那清亮的聲音還沒注意,這會兒真真切切地聽到對方比自己還小,他這一驚登時非同小可。須知那些什麼私訂終生後花園,金榜題名迎娶時都是民間傳奇,這真實的科考往往都得考到他父親那年紀方才能考中,歷朝歷代的年輕進士都很少。他自己佔著名師名門好運氣的光,這一位卻絕對是真真正正的神童。
萬世節引薦了雙方之後,卻閉口不提張越就是剛剛夏吉口中地黑心房東,而是引著他到房中坐下。三人笑談了一回貢院中事,緊跟著又討論起了殿試時會出什麼樣的題目。到最後提起名次的時候,年紀最小的夏吉卻咧嘴一笑,一幅滿不在乎的模樣。
“說實話,我這回來考原本不抱多大希望,壓根就沒想到能中。一甲二甲我是不奢望,能夠在三甲掛個末尾我就知足了。再說了,狀元雖然金貴。但歷朝歷代能當到高官的也未必一定是狀元。這臨場發揮總有個起落,就是再大的才子也不敢打包票能中進士,更別提狀元了。我看萬大哥你沒準能上榜首,我和元節年紀太小,這文章總會欠缺一點火候。”
“夏小弟你就別寒磣我了!”
萬世節沒想到這夏吉即使在初次認得的陌生人面前也比自己更能說,於是只能舉手敗退。又閒聊一會。眼看張越在一旁聽話多說話少,他趕緊找藉口把人打發了走,這才吁了一口氣,旋即卻又盯著張越死瞧了一回,最後低聲問了一句話。
“我昨兒個看榜之後就去拜訪了小楊學士,隨便閒聊了夏吉地事,你知道小楊學士說了什麼?”
見張越滿臉莫名,他便嘿嘿笑道:“你這秀才舉人進士統共加在一起只用了四年,在別人看來猶如怪胎。這若是沒有一個更怪胎地人在前頭擋著,因為你那家世,你非得被人噴死不可!不過。雖然不知道是人家用心良苦還是正好趕巧,但夏吉這一次倘若沒有你,興許還考不上,就是將來也未必一定能考個進士出來。從這點來說,你可算得上是他的福星了。”
儘管萬世節沒有明著轉述楊榮的話,但這後頭一番解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張越心中自是明鏡似的透亮。想到太祖皇帝朱元璋當年居然因為科考中脫穎而出的進士太年輕而罷科舉,他自然明白年輕進士地優勢和劣勢。
年輕便耗得起時光,但年輕也同樣意味著閱歷淺薄。這老百姓是相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官員,還是會相信一個嘴邊沒毛辦事不牢的少年?
萬世節眼見打動了張越,於是又幹咳了一聲:“另外一樁,是我剛剛接到南京大楊學士送來的信。他說如今杜學士已經外放為布政使,他又要輔佐太子,你雖是英國公堂侄,有英國公提點,但在京城為官一不留神就要出錯,不若到地方上磨練磨練。你年少得志。最好地地方就是杜學士所在地山東,這離北京又近,又能相互照應。”
帶著這樣一番提點,張越這天回到英國公府的時候便沒有多少喜色,反而有些心事重重。他若是不做官,這輩子也不會餓死窮死,更不用勞心勞力,但時下地大明看起來正處於盛世,要說弊端卻是掰著手指頭都說不完——從不斷貶值的寶鈔到打不完地倭寇。從徵不完的徭役到逼死人的重稅。甚至還有之後地海禁……總之,那些都是日後的禍患。
人貴有自知之明。他自然不是那等驚才絕豔的人物。只他既然到了這世上,將來總會留下子女,自然絕不想子孫後代有朝一日做人家的奴才。於是,他的心裡便響起了一個愈發響亮的聲音,而那個一直都想不起來的名字亦終於有了眉目。
“……去山東……那兒不會真有……若是真鬧騰起來就麻煩了!”
“越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