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控制著不讓煙癮來打擾我。我聽到了一些與自己曾經在黑夜裡想過的瘋狂念頭相類似的東西,但他沒有從我的眼中看出驚愕或者恐慌。我自信可以偽裝得很好。可是與此同時,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他為什麼向我傾訴這些事情?這些事情與我並不相干,與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干——這些記憶最好像以前一樣封存在他的心中。
秦飛的生平事蹟我在前面已經說過,我知之甚少。我不能明白他爺爺死後他這一系列的怪異表現,別人說他患了精神病多半是由於這個原因吧,事情到了村裡女人的嘴中,就會以另外一種誇張的方式在飛揚了。每個人都以一種不同顏色的眼神看他,他在眾人的眼中五彩繽紛。
我沒有根據這些東西想出來他為什麼要向我傾訴一切,我在眾人的眼中幾乎和他一樣值得唾棄。
“為什麼說這些?”我禁不住問他了。
他一臉的慌張,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我會提這樣的問題。
“我並不是乞求你的憐憫……”
“請你不要多心!”我知道他仍然滿腹戒心。
“你完全可以把它當作一個笑話……一笑了之!”他的臉破碎不堪,右鼻翼邊的肌肉因為氣憤而抽搐了一下。
“不是的!你明白……我也和你有著類似的經歷,我說的是孤獨,還有——被冤枉!”
他沉默了。
“你知道的,就連五六歲的小孩都嘲笑我被煙燻黑了門牙,他們完全可以閉著眼睛說我的門牙黃得像他們家那隻鵝的腳蹼一樣。可是,你也可以看看我的門牙是不是黃的……”我露出門牙給他看。他沒有理睬。
我並不想過多地談論自己,以免他誤以為我僅僅只是從他的經歷中找到了自己的痛苦。
他顯得很尷尬。
“我能理解你那時的心情,你爺爺對你很好,可是……你恨他,我知道那是出於內心的善良。他死了,你如釋重負。可你馬上又自責起來,你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好心……可能,你只是想做些補償……”
他的嘴唇在顫抖。
“我那時才覺得死亡好象離我只有半步,或者只要輕輕地捅破一層窗戶紙就行……”
他的情緒已經極度低落,我盡力安慰這顆飽受傷害的脆弱的心。
“他們都是庸庸碌碌之人,俗不可耐!他們整日裡想的無非是怎樣更好地算計他們的眼中沙。你不必在意。”
但是他冷笑了一聲,聲音在發抖。我摸不著他的心思,不知道怎麼跟他說話了。大概只有煙才能使我有所作為。他沒有說什麼,佇立在田埂上,僵硬筆直。大約十分鐘過後,他走開了。
一會兒,叔叔走過來了,我知道他不想讓我跟秦飛在一起。
“他來幹什麼?”叔叔問得漫不經心。
“他想買點瓜……”我沒有因說謊而臉紅或支支吾吾,我已經是個老手。
“嗯,你回去吧。”他沒有追問下去。
“少抽點,別點了房子!”他看到一地的菸蒂。
現在,三四個月過去了,我的忙碌的看瓜生涯也已經結束,沒有事情可做,整日裡遊手好閒。
秦飛在那天以後再沒有出現在瓜地是過,我明白他永遠不會再回到那裡。我從那次談話後再沒有見到過他。不久,我才知道他父母流著淚將他送到了他爺爺那邊。對於他那莫名其妙的死,村子裡的女人依舊編了好幾種故事,我所能告訴讀者的,就是這幾種故事當中相同的東西——他用石頭砸自己的腦袋,這一次是真實可靠的,即便我沒有親眼看見我也相信了,因為這一次,那塊石頭敲響的不僅僅只是他那顆方正碩大的頭,而且也敲響了他爺爺在那邊的大門,他爺爺將他迎接進去了。
關於他的死,我只能說這麼多了,雖然我和他是同病相憐,但我並非是能夠真正瞭解他的人。或許他向我傾訴的那段喧囂的記憶也純屬多餘。這一點他大概那天在瓜地就已經意識到了,而我只能透過回憶來理解。
《江湖藥人》(上)
江湖藥人
文/金瑞鋒
芋頭還沒有剝完籃子裡的豆,王鐵標就急匆匆地叫嚷開了。芋頭知道距離王鐵標到達這裡還有一段時間,就仍然耐著性子剝豆。可是他心裡仍然想,王鐵標這小子又有什麼事,沒見著個人影就老遠在叫賣了,這小子長大肯定比他爹強,他爹賣菜時的叫喊聲就像耗子叫一樣,連村前的那些女人都敢欺負他;而王鐵標的嗓子一旦喊起來,聲音就像春天發情時的貓叫一樣,吵得叫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