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聽著機子均勻的響聲,一邊看她穿針走線。這時,她的眸子是清亮的,眼神如一匹絲絨一樣柔滑輕軟地鋪展開去,直鋪向面前的機頭、布、乃至我腳下的腳地。我的雙腳立即不安起來。一種憂鬱感從腳下撲騰上升,一直滲透進我的心底……霎那,市聲遠遁,店內空蕩。———縫紉機的“二重奏”如何牽動我的心啊!
我怕我的心思被人察覺,便抽出一支菸要抽。
“芬芬!你咋這麼慢,是織龍袍哇?”旁邊的姑娘揶揄著,隨即拉長聲調,“龍袍怎得鳳來做?”
見她那神氣十足的趣逗模樣,我不禁笑了。
“瞎鄒什麼——”芬羞紅著臉,“他可是你弟弟的數學老師呀!你可不能沒心肝哪!”
“對,我是沒心肝——師傅給了我活兒。你運氣好,也就有心肝給人了……”
我連忙去點火。芬臉紅撲撲的,更加令人心疼。她鼓了鼓氣,抬起頭來。忽然,她大笑起來,笑得花顫枝動,嬌喘騰吐;我站了起來,旁邊的女孩也開始前仰後合,笑聲不止……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店內轉開默默來。
“大作家,你出什麼洋相……”芬指著我拿在手裡的煙,又開始吃吃地笑起來。
這時,連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大笑開了。
“好個芬兒,真有你的!惹得人家大活人兒像丟了魂,來了個‘倒吃煙’的絕活……”
我更加窘迫。芬卻止住笑,反而更沉著:“你個死丫丫,甭氣傻妹妹……”她開始學著不知哪首歌裡的調兒來,然後,很快地說:“還是留著你那張‘刀子嘴’給你婆婆切菜用吧!”
哈哈……
咯咯咯……
嘻嘻,嘻嘻……
歡聲如潮。
店內外流動著快活的空氣。
芬把縫好的幾處用熨斗熨熨平,然後把褲子交給丫丫。丫丫很認真地翻來又翻去,好像只要能找出哪怕一絲兒瑕疵,她都可以把它當作一枚原子彈向芬發射。最後,她很滿意地說:“你還是用手將褲腿下的邊子給納一下吧。”
芬默默地接回褲子,好像很感激這位“死丫丫”的提醒似的。她坐回位子,衝我淡淡笑,便又細細地縫起來,她上身穿一件黃色薄呢西裝,下身是一條灰色褲子,西裝的扣子沒有扣,露出裡面綴有五色光鱗片的綠色緊身衣,腳上是一雙玉色的高跟皮鞋,鞋端還嵌了一朵紅色的玫瑰花。她一手拎起褲子,一手穿著針線,脖子微微兒偏著,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光耀,一直溶注進手中的褲子,她做的極慢,好像這是她第一次做針線活兒,好像上帝規定她一生只做一次這等營生一樣,好像這最後一針的到來便是她一生幸福的終結。
一、小鎮:相逢亦相知(3)
終於納好了。她把褲子疊起來,用纖長而富有彈性的手指將衣服壓平,然後反覆向兩邊摩開,又摩開……
我趕緊站起來要走。我怕自己心裡更慌亂,我怕她會很傷心。
我沒有付錢,我怕褻瀆了她的心意,怕會買來她好多心雨。
我走了,帶走的是她那一低頭的溫柔,那星眸的嬌羞,那包含了多少甜蜜的憂愁的深深的一瞥。
哦,仁慈的上帝!在人的一生中,假若您只容您的兒女僅僅有一次應許,那我便要至誠地向您索取——索取這一次,這一刻!
小鎮的日月是漫長的。
那些日子,天氣是那麼晴朗,風兒是那麼柔和,我的心情幽幽怨怨,思念綿邈迢遞。
我記得,除了工作,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寫稿上。那一陣子,運氣還真不錯,好幾篇不同體裁的作品都付諸以鉛。《教育最神聖,師者當自強》在中國教育報、中國青年報上相繼轉載;《致筆耕者》等於《詩刊》後,幾個知名人士以詩向我傳達了相同的感喟。當時,幾家報社、雜誌社聘我為通訊員、特約記者,向我約稿。我沒日沒夜地熬,感到自己向傳說中的鳳凰一樣,正在集香木*,就要獲得新生。我享受著成功的喜悅,體驗著成名的煩人事。想想昔日的迢遞夢想就要實現,我是何等的痛苦流涕呀!
當我身如沉鍾,整日寄身斗室“爬格子”的時候,我不再俗事纏身,做違心事說風涼話、投人所好了;同時,我也失去了許多東西……同伴、朋友、生活的樂趣。看到草長鶯飛、孩童嬉戲、朋友促膝,我黯然神傷。
那段時日,我時常獨步野外,放浪形跡,以釋放我心中的積鬱,有時,也獲得些神奇的靈感。
每每此時,我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