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倫猛地扳起她的頭,唏哩嘩啦踢開那些碎片,一雙充血的眼睛火光四射,死死盯住楊水月低聲吼道:“水月,你終於來了!”
水月覺得一股熱浪把她掀起來,天地便旋轉起來。一隻老鷹盤旋在天上,曠野裡一座新墳壓過來,北風吹動孝幡嘩嘩啦啦打在她的臉上……她猛地一個激冷站起來,兩人便呆呆地立在那裡。
黃天倫靜了靜,拉過兩把椅子坐下來,倒了一杯水遞給楊水月,又恢復了往日的沉著與剛毅。楊水月坐在那裡像一枚寒秋裡瑟瑟發抖的樹葉,雙手捧住杯子,使勁低著頭,一絲水汽嫋嫋升起來。
“黃老闆,俺想找點活幹,他還在家裡病著。”一股鹹澀的液體滑到肚子裡,楊水月鼻子一酸,“您別生我的氣。”
黃天倫嘴角猛地抽動了一下,定定地望著面前這個瘦瘦弱弱的女人,碩大的頭顱緩緩地點了點,從兜裡抽出一疊偉人頭放到水月面前,“先拿去用著,每月3 0 0 ,你來吧!”
楊水月推開那些偉人猛地站起來,一股淚水突然湧出來,她捧住臉一口氣跑回家,踏得那架老橋吱吱呀呀一串呻吟。
水月是2 0 歲上嫁到陳家來的。那是一個北風怒號的冬日,太陽患了瘟疫一般懸在天空,村前八百畝鹽鹼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一行迎親的隊伍無精打采在白霧裡躑躅而行。2 0 歲的楊水月坐在毛驢上使勁低著頭,淚人一般。這時天際忽然響起一隻嗩吶,旋律如泣如訴,斷人肝腸。楊水月驀然回首,東面高高的沙土崗子上立著一座山似的身板。楊水月忽地一陣暈懸,眼前一黑,便從驢上栽了下來。
待她醒來,已是夜闌人靜為了人妻。楊水月長吼一聲,瘋了般站起來,赤身裸體撲到男人的身上,猛撞亂咬;老實巴腳的男人望著瘋狗般的女人目瞪口呆,撲通一聲跪到水月腳下,兩行混濁的老淚就流進水月的心裡。
陳家在橋南開著爿三間房的小客店,專門留宿南來北往的小商販。男人大她8 歲,脾氣綿綿的,是很會疼人的那種。日子一長,小客店裡又飄出了水月朗朗的笑聲,笑聲裡便養出了陳家的根苗。誰想九歲上那孩子患上了絕症,花盡錢財仍沒能活下人世。男人抱著僵直的兒子一頭撞到土炕上,小客店也便在淚水裡敗落下去。
就在小客店在淚水裡敗落下來的時候,橋北新喪妻的黃天倫的屠宰場正一天天紅火起來。楊水月是從男人那裡聽到黃天倫喪妻的訊息的。那日她正坐在那棵高高的白楊樹下為男人縫補衣裳。枝頭上血似的太陽照在她的身上。男人從門外歪歪斜斜地走進來,說黃天倫的老婆死掉了。臉上是那種隱隱的得意。揚水月先是一怔,接著一針便刺進左手的中指裡,鮮血一滴滴落下來如同掛在枝頭上的太陽。
男人望著面如白紙的女人一臉迷惑,問:“你咋啦?”
水月說:“我想去給人家做事。”
莫名其妙的男人 望望雙目僵直渾身顫抖的女人,望望冷冷清清的客店,默默地走回老屋去了。
屠宰場是生命的終點,終日充滿了豬們絕望的怪叫,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害得楊水月一天到晚心驚肉跳。她最怕看刀子刺進豬的脖頸的那一瞬間,如同那利刀扎向自己的喉管,那股噴湧的鮮血令她神經錯亂。夜裡總是夢見那柱鮮紅,夢見那堆山似的濃綠。楊水月就負責翻洗那些惡臭熏天花花綠綠山似的腸子。天空飛滿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鍋裡泛起層層油膩的水花兒,空氣裡是那種腐屍的味道。
楊水月第一天就吐倒在那裡。遠遠站在一邊的黃天倫跑過來叉手抱起了她。水月的頭往後仰著,細細的脖頸很優美地彎曲了,勾畫出一條雪白的隆起的曲線。黃天倫一陣激動,哆哆嗦嗦將水月抱進自己的臥室,一股鹹澀的東西便淌下來。
水月醒來一看,猛地坐起來,被黃天倫一把按下去,“別動!你受不了這個!”水月掙扎著坐起來,“我受得住!”黃天倫望著面色蒼白的楊水月突然尖叫一聲:“水月姐!”一隻嗩吶鋪天蓋地壓下來,水月只覺得天懸地轉,牛一樣的喘息聲裡,有滾燙的東西滑落到臉上……接著便有山倒下來,一陣翻江倒海,她渾身發軟,身子不由自主升起來……
楊水月拖著疲憊的身子踏著那架老橋走回家來的時候,忽然發現懸在天空的月又美又亮。男人正靠在門邊望她回來,水月心裡忽地一陣噁心,直想吐出來。男人忙歪歪斜斜地靠過來,一摸她的額頭,水月猛地撥開男人,踉踉蹌蹌奔回屋裡,一頭撲到床上,拉了被子緊緊包住自己,只想把枕頭哭個透溼!
夜裡,木納的男人手足無措地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