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畢,祈男來不及喘息,快步就再向花廳趕去,可北院到底她去得少,不不,實話實說,今兒是頭一回去,玉梭在後頭來不及叫住,岔路處祈男拐錯個彎,抹過木香棚,兩邊松牆林立,祈男來不及細看,徑直衝進松牆裡面,竟看見三間小卷棚。
原來這裡已經到了外院,所在名喚傳清軒,乃蘇家二房三少爺蘇祈侯,夏日納涼休憩下處。
祈男愣住了。這是什麼地方?
前後簾櫳掩映,四面花竹陰森,周圍擺設珍禽異獸,瑤草琪花,各極其盛,兩隻仙鶴慢慢從祈男身邊踱過,看也不看她一下,躲去了花影下,收起一隻腳來,各自睡了。
祈男不知自己到了哪裡,周圍極靜,她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裡頭,又不敢大聲叫玉梭,怕反吵起裡頭的人來,到時出來,必惹得自己尷尬。
躡足走到前頭探了探頭,祈男這才發覺,裡面原是一明兩暗書房。
祈男心裡舒了口氣,看起來不是大哥就是三哥的書房,這就沒事了,都是一家人,吵出來。。
不對!祈男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在現代,古代就算是兄弟姐妹之間也有著許多禁忌顧慮,若真是兄弟的書房,自己是不是已經跑出內宅到了外院?
她又想起,今兒外院也設了宴席,應該鑼鼓喧天才對,怎麼這裡這麼安靜?
還是說,到底不是咱家地界?不會到了大太太那邊了吧?
祈男陷入胡思亂想之中。
頭頂綠蔭如蓋,身邊松竹搖曳,幾盆不知什麼香花隱在松牆後頭,疏影橫斜,暗香駘蕩,祈男鼻息間冷香縈繞,她不禁想到,管它這裡是哪裡?反正看起來沒人,不如留下好好賞玩,也可獨享這世難得的,孤獨時光。
這樣幽靜清寂的好去處,祈男從袖子裡掏出金剪,又摸出高麗紙,真可以說是紅塵不到靜中飛,樹碧花香是隱居了。
既然如此,何不呈於紙上?
祈男剪得出了神,半晌方鬆手抬頭,這才覺出脖子痠痛來,好在看看手裡紙品,松竹成形,疊翠瀲灩,香花氤氳,隱隱灼灼似有所聞卻無所見,小屋一所,清幽秀麗,好一付綠樹陰濃夏日長之景。
祈男滿意之極,將紙品小心翼翼收進袖中,忍不住想太太真是偏心,這樣好的東西,只留給三哥,小姐們就算是自己盛時,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綠陰深處一聲蟬,忽然好風送花香。”
正當祈男轉身要離開時,書房裡突然傳出聲音,聲音是極動聽的,彷彿知道人心所想,便造出想象中最美好的頻率,這聲音是極妥帖人心的,帶著撫平焦躁安慰傷痛的力量,慢慢從人心上走過,確如好風掠走惡處,賦予新鮮力量。
祈男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攥起,又鬆開。她聽出來的,這麼美妙動人,讓人渾身每個毛孔都由不住張開的聲音,卻是屬於那個,鬼的。
完蛋了!會不會是這地方陰氣太重,陽光照不進來,便成了這鬼藏身所在?
正想著,一裘清冷的身影出現在書房外的臺階上,玉色的衣襟當風,翻飛出如玉似煙的氣勢,高挑瘦削,臨風而立,一雙烏亮沁人的雙眸,似乎含笑,定定地看向祈男:
“九小姐,真巧!”
巧你個大頭鬼!
祈男強作鎮定,微笑彎腰:“見過公子!”
來人啊,有鬼呀!
“公子是我家的客人?既然是客,怎麼不在廳裡喝酒上席,反到了我三哥這裡?” 祈男心裡有些慌慌的,這地方偏僻,又不見人聲,這鬼不會是將這裡做了下處,自己不小心闖進來打擾了吧?於是先下手為強,問他個究竟。
男子微微一笑:“席間又是戲又是唱,實在吵得很,我就下來了。九小姐呢?怎麼不在內宅看戲,也到這裡來了?”聲音略比剛才吟詩時低沉了些,卻更有一種悠揚綿邈的韻味。
祈男見對方,面上雖帶著笑意,目光卻愈發通透,如數九寒冰,與之相撞,令人暑日生涼。
“我也是,” 祈男情不自禁垂了頭:“覺得吵得很,就下來了。”本是託詞,可說出口來祈男就後悔了,顯得自己跟對方有了默契,又有些不自覺的討巧似的。
男子也就垂了目光,彷彿知道自己的眼神惹得祈男如此,便也就半日無語。此時恰來一陣清風,將不知何處的紫藤帶了許多入院,一時間紫雲翻騰,煙羅迭起,疏疏朗朗間,在二人頭上下了一場花雨。
祈男閉上眼睛,揚起頭來,盡情呼吸自由的空氣,和動人的香氣,直到花瓣散盡,久久也不願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