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嘆那人大好身手轉眼間就成了一堆肉泥。”
“有驚無險躲過了一劫後,大王就下令即刻出兵燕國。”
“那燕國太子丹也真是膽大妄為!這不正趕著提早滅了自己的國家嗎?”
“還有啊!聽我城裡的衛兵朋友說,還死了個女人,像是個妃子,跟刺客還有些什麼關係呢!”
韓申額上直沁出冷汗,心裡卻是一點知覺也沒有了。他與伏唸對視了一眼,二人心下皆已瞭然。韓申看著荊天明稚氣的臉龐,心中不禁湧起萬分憐惜。他伸手撫了撫荊天明的臉,緩緩道:“天明,你若吃飽了,咱們就趁早趕路吧。”
天明只覺韓申掌心冰涼,他不知道,韓申手中傳來的涼意,是從心底一路透出來的。那裡頭的涼意,足以冰凍他眼前整個世界。那樣的冷,卻註定是荊天明遲早要體會到的,而且會是加倍的寒冷。
同一時刻,蓋聶策馬奔過亂石坡。
陽光如火,白衣勝雪。水火不容的奪目耀眼。
蓋聶聽見背上的長劍鏗鏘一聲響。他發現自己在想念荊軻。他的一生中,除了妻子和女兒外,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叫他這麼徹底牽掛過。
易水滔滔,他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看見女兒蓋蘭臉上絕望的淚水,那些淚水彷彿一直流進了他這個當爹的心底,一陣又一陣的刺痛。高漸離擊築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悲壯的歌聲中,不容一絲踟躕。那是最痛心疾首的成全。
分別的時候他們什麼話都沒有說,能說的都已經說過,該託付的也已經託付。
他和荊軻相對默然,各自將手上的冷酒一飲而盡。彷彿星離雨散一般。
一杯酒就是一個約定,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約定,一個生死約定——烏江之畔,不見不散。為此,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直奔烏江。
浩渺的烏江之水在滾滾翻騰,他的心更是隨著波濤起伏。
他期盼能在烏江邊接應到刺秦凱旋的荊軻,但願他們的約定有生無死。這是最沉重的希望……
烏江之畔。大水茫茫,激流滾滾。
蓋聶拭劍、洗漱。他看見江水中自己的倒影,疲憊落寞,憔悴不堪。
我累了,他想,我要回我的趙國去。轉頭望,暮色西下遠山在翠,慢慢來路長得看不到盡頭;一隻孤雁悄悄飛近了,像一種含義不明的預兆,清清冷冷地孤鳴了一聲,又飛去了。
江水中央,一葉渡舟姍姍而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空空的劍鞘。好空虛,好空虛。
擺渡的艄公一臉諂笑:“大爺,過江嗎?”
蓋聶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歡這個人。
這個艄公有一雙總在躲閃的小眼,明明長的是一張馬臉,下巴卻幾乎沒有,一臉的諂笑像是臨時硬生生給嵌上去的。
艄公的眼睛往蓋聶身上一陣亂掃。
“再晚可就沒船可以渡啦。”他殷勤地道。
蓋聶黯然道:“過江去吧。”舉劍低忖:他們已經到終點了?
反射的劍光頓時刺痛了他的眼睛,灼傷了他的心。
路途尚遠,日景已暮。
韓申只覺心裡頭彷彿有迴響——大哥,請待這孩子長大後再將他的身世明白相告,我著實不願意讓他小小年紀便揹負一身仇恨度日,因此,請大哥暫時對他隱瞞一切——韓申不由得憶起荊軻臨別前的囑託。
韓申不由嘆了口氣。天人永隔的路途有多遠?他如何能夠把這孩子帶到他爹孃身邊?他本就是一個拙於言辭的人,面對一個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問題,更加不知如何解釋。
遠遠的,好大一片清水,好大一片蘆葦。
荊天明目光不禁一亮,他回過頭去,韓申正從地上一躍而起。
“天明。”韓申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咱們來玩騎馬的遊戲好不好?”
不待荊天明回答,韓申早已將他舉上自己的肩頭,旋風般撲向了那一大片蘆葦叢,衣袂飄處驚起蟻群水鳥。伏念亦施展步法,緊隨而去。
呼嘯的風聲中隱隱夾著疾馳的馬蹄聲響。
稀薄的空氣裡淺淺透著殺戮的血腥滋味。
天際,一道西降的銳利紅光倏地劃開一血盆大口,伺機吞噬大地。
猛然間,他們身後一片塵沙大作。韓申沒有回頭,一直向前。
終點彷彿就在不遠的前方,在蘆葦飄蕩之外的地方,韓申必須拼命追逐、勇往直前,一刻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