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坐在客廳的一角低頭逗狗,白襯衫在拉上窗簾的客廳裡亮得耀眼,看起來一副厚道爽朗的老實人模樣。倩芸和婉芳從前都常見油腔滑調的嶽敏之,這回見他好像換了個人一樣,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看他。
芳芸和嶽敏之山居時做伴日久,倒不覺得什麼,下了樓梯就拐到後面去,轉眼左手託著盆牛奶,右手提著支汽水出來,隔得遠遠的就把汽水丟擲去。
嶽敏之搶在狗狗跳上前之前伸手接住,笑道:“莎麗,汽水是我的,你只能喝牛奶。”
芳芸把牛奶盆擺在通風的過道里,莎麗就蹦跳著自己過去。芳芸拍著莎麗的頭,看它舔牛奶,眉眼帶笑,和方才跟倩芸在一塊時得客氣敷衍完全不一樣。嶽敏之含笑看著狗,一臉二十四孝狗爹的模樣。兩人一狗自成一個小世界,就把想逗狗又不敢上前的倩芸擠出來。倩芸覺得受到冷落,有些吃味,翹著嘴對婉芳說:“小姨,我有些困,上去睡會。”對芳芸和嶽敏之點頭,上樓去了。
嶽敏之想到他走時婉芳是大著肚子的,這個時間只怕是生下來,對著芳芸側了一下頭。芳芸微笑點頭,他連忙拱手笑道:“小姨弄璋之喜,可喜可賀。小侄明天一定補份禮到府上去。”
婉芳初做母親,最喜歡別人提到孩子,嶽敏之這樣鄭重,心裡極喜歡,微笑道:“不敢叫嶽公子破費。得空去櫻桃街玩罷。我們倩芸的兩個哥哥,都想去美國留學,正好要請教呢。”
芳芸也是頭一回聽大房的堂哥要出國,睜大眼睛看著繼母,笑問:“幾時的事?”
婉芳嘆口氣,說:“昨天大舅過來吃滿月酒,和大伯孃商量的。”
“怎麼不送到歐州去?”嶽敏之額頭滲出亮晶晶的汗珠,他找了一把蒲扇搖著,笑道:“英國的學費雖然要貴,可是管的要嚴多。美國的野雞大學遍地都是呀,送去花錢不算,耽誤好幾年功夫什麼都沒學到多可惜。”
婉芳笑道:“不至於罷。去哪裡第一要孩子們自家喜歡,第二也要家裡付得起。芳芸,我講的對不對?”
芳芸點頭如小雞啄米,笑嘻嘻道:“還有呀,總要念得上去才好。”說完拿書擋著臉大笑。嶽敏之就曉得倩芸的兩個哥哥功課都不大行,出國不過是為渡層金,並非是求學。他笑著搖搖頭,站起來道:“斑狗性子活潑,每天頂好溜三圈。橫豎你家的那個保鏢也沒有什麼事,這個差使交給他頂好。我還欠亞當太太一條小狗呢,要趕緊給她送去。”
芳芸笑道:“珠姐最近接了兩部電影在拍,好像去了蘇州,還有幾天才好回家。嶽大哥過幾天再送去罷。再坐會,我們黃媽煮的綠豆湯晾涼了吃一碗再走?”
嶽敏之站起來笑道:“正餓著呢,快拿來我吃一大碗。”
芳芸果真去喊黃媽捧了一大碗冰鎮的綠豆湯出來,還補了一大碟心,嶽敏之吃得乾乾淨淨,道了謝就走。斑狗嗚咽兩聲,跟著他走了兩步,捨不得牛奶盆,搖著尾巴又回頭。芳芸緊緊捏著皮繩把狗牽牢,笑道:“莎麗,留下。嶽大哥,我不送了。”
嶽敏之頭都沒有回,揮揮手出去。黃媽把房門拴上,笑道:“難為嶽先生想的周到,我們家人少,家裡養條好狗晚上睏覺都放心些。”察言觀色,看出婉芳有話想說的樣子,就牽著狗到後面去,只留她們兩個在客廳裡。
婉芳微微皺眉,說芳芸:“一個人住著,不好叫年青公子上門的。還是搬回去和我們一起住罷。”
芳芸搖頭,道:“爹已經把我從俞家除名。我回去算什麼。再說,顏先生還在十五號,我寧死也不會回去。好太太,”笑道:“回去和顏先生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又有什麼意思?”
“這幾天倒是很老實……”婉芳想到顏如玉這幾天的表現,微笑道:“雖然看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不過總比放在外頭惹事強。”
“太太,你要不願意就要講,何苦為了虛名聲讓自己受悶氣?”芳芸抱著她,把頭貼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身上聞到母親的味道,不知不覺就流下眼淚。“人活一世,不過短短几十年,跟她鬥不值得的。”
婉芳拍拍繼女的胳膊,嘆口氣,笑道:“你還小,不懂得結了婚,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再說,世上的人都差不多,離了這個,那個也好不了多少。”
芳芸偷偷把眼淚擦掉,冷笑道:“難道離了男人,女人就活不下去嗎?”
“哪個女人不要嫁人的?看將來尼嫁不嫁。”婉芳笑道:“快別說孩子氣的話。和你說呀,有一個要好的同學,和她的心上人愛的死去活來,兩個人都訂過親的,私奔到南京去,結果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