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公說的,我成了一個作惡多端的人。
我用手指輕輕臨空描摹最後一頁上頭的那句話。
真做假時假亦真。
漸漸的,一種悲鬱憤恨的情緒從心底升起。
寫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情一定極痛苦。
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巫真說的應該是真的,可師公也沒必要騙我。
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假,又在哪裡?
對不上……他們所說的事情,都不完全,連在一起更是完全拼嵌不到一起去。
中間缺了很大一段。
應該是很重要的,很漫長的一段。
巫真所說的是我和她的孩童時代,少女時代。她說我遇到了文飛,後來文飛卻將我拋棄另娶。師公說,我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女魔頭,殺人無數,最後身敗名裂而亡。
中間呢?
從文飛情變,到我成了惡名鼎鼎的巫姬,中間的過程在哪兒?
風緊了起來,從敞開的窗子吹進來,帳子給吹得圓鼓鼓地脹起,我伸手想把帳子重新系起,夜風吹在臉上,涼涼的令人覺得清爽。
白天浮華嘈雜,想事情反而不如夜裡清楚。
我的手頓住。
中間缺失的那一段往事裡頭,應該還有一個人。
我不能相信自己因為被一個偽君子拋棄,就性情大變喪心病狂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頭。
人即使死後重生,性格喜好也應該不會變。
這其中真假摻雜,世人所見所聞的也許不是真的那部分。
風吹得帳子拂到我臉上來。船上用的可不是輕紗羅帳,這樣粗糙厚重的麻線帳子,觸到面板感覺有些刺刺的不舒服。
那本冊子就攤開來放在我的膝上。
書頁靜靜的,好象風沒有吹到書上頭。
這絹書的冊頁很輕薄,怎麼風吹不動?
我捻了捻書頁,拎著書脊把書提起來,就放在臉前。
風依舊在吹,帳子在動,我的頭在動,可是書頁一動不動。
這裡頭有什麼玄奧?
書當然不會說話,它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我把書合起來,揣在懷裡,貼緊心口。
如果它會說話該有多好,可以解答我的所有疑問。
雖然那過去一定不美好,真相或許是血淋淋的慘痛。可是即使這樣,我仍然想要知道。我想知道我的過去,我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做過什麼。我不能相信自己真象師公說的那樣作惡多端——就算我真的做了,起碼我得知道我之所以要那樣做的原因。
師公給我用的藥好,第二天我身上的傷就不怎麼疼了,只是坐船太悶,船又太小,師公和雁三兒擺開棋局,倒是很消磨時間。我躺得氣悶,趴在視窗看河上頭的船。朝遠處望,帆影點點在,豎立的桅杆象是樹林。我們的船已經夠小的,可是有比我們還小的小舢板,在大船的縫隙間靈活的穿插,有的舢板上有菜,向大船上的人叫賣。
看了一會兒,我忽然現一件事。
有條小船一直綴在我們後頭。
剛才船多顯不出來,可這會兒河面寬闊,很多貨船停在上一個碼頭卸貨,這條小船還是不緊不慢,既不前,也不墮後,更不轉向,離著不算太遠,與我們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如果說這樣還能算是巧合,那麼那船上沒有船伕搖櫓操槳,可是船卻一直在前行,這可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我猜著……那船上的人,或許是巫真?也可能是別人。
可是此時我希望那船上是巫真。
就算不為了從她那裡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知道她就在不遠處,我心裡已經覺得一陣欣喜。
她是我的親人啊。
和齊靖齊涵不同的親人。
“小笙,別往外探頭了,小心掉河裡去。”
雁三兒又輸了一盤,揪著我的領子把我扯回艙裡:“你看你,半個人都探出去了,外面有什麼好看的?”
我低下頭應了聲:“沒看什麼,就是太悶了……”我忽然眼睛一亮,抬起頭來,用甜膩膩的讓自己直起雞皮疙瘩的腔調說:“三叔公——你給我講故事吧!”
“啊?”雁三兒愣了:“講什麼故事?”
“講你和我師公,嗯,年輕時候的故事!你們一定做過很多了不得的大事情吧?”
雁三兒笑了,不無得意地說:“那是自然,那時候的天下和現在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