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說過,她有一個哥哥,現在想起來,應該是趙初年,”鄭憲文沉沉開口,那些懊悔和抑鬱一點沒有藏,“可惜我當時沒有多留一個心眼,問問她哥哥的名字。不然趙初年忽然出現時,也可以更小心一些。”
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孟緹看著自己握成拳的手背,因為用力,面板繃緊而愈發薄了,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她忽然就很想隔開自己的某條血管看一看,確認流淌在裡面的血液顏色。
孟緹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很震驚,到現在還是很震驚。哥,你說得大概沒錯。我的確不是全部忘記,只是不願意想起來。我自己願意生活在謊言中,跟誰都沒有關係。”
跟孟緹的交談很累,孟徵能搞定複雜的方程,對面前的女孩還是覺得無力。他不動聲色撥出一口氣來。他定了回程的機票,大概一個小時後就起飛,他飛越半個地球,轉機三次,只是來機場跟她說這席話而已。
“這不是你的責任,你那時候太小了,”孟徵說,“是我們對你的誤導。”
兩個人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樣的安靜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和折磨,兩個人都在考量。孟緹沒話找話,“哥哥,你餓了沒有?”
“不餓,我在飛機上吃過了。”
“因為我的任性,讓你跑了這麼遠。”
“這不是在電話可以說清楚的事情,爸媽身體不好,長途飛行太疲倦。他們很想來看看你,又擔心見到你不知道說什麼,你嫂子更不能出遠門。”
“……爸媽,”孟緹頓了頓,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不是假的,她輕聲問,“身體還好嗎?還有嫂子和以和。”
“還好,只是擔心你。”
孟緹眼眶發酸,嗓子被噎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垂著頭,把手裡的袋子放到他身邊。她到哈格爾後,因為還有一段時間飛機才降落,在機場附近的商店買了些當地的特產,那袋子一直被她抓在手裡,此時才想起遞了過去。
“我買了一點東西,都是特產,你帶回去吧,”孟緹勉強擠出個笑,“我在北疆真的挺好,生活也很習慣,東西都很好吃,人也慢慢熟悉了。”
孟徵看了眼袋子裡的東西,無不包裝精美,大概她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挑選的。他痛心地沉下眼思考片刻,開啟公文包,取出一張銀行卡給她。
“憲文說,家裡的卡你一張都沒有帶走,是不是?”
孟緹本來就不認為這件事情瞞得住,只是無聲地點頭,又無聲地將卡推了回去。原以為孟徵會生氣,但他沒有,他鬱結的眉心又鬱結了一點,收回了卡。
“我猜你大概想起了很多事情,所以要跟我們劃清關係,”孟徵坐姿不變,語速卻變慢了,“而劃清關係,首先從金錢上開始清算,這是正常的思路。阿緹,如果你責怪我們甚至憎恨,我都能夠理解。”
“憎恨?不可能的,”孟緹對上孟徵審視的視線,“養育之恩如山重,我會一生銘記。不是孟家,我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許活不到現在。問題並不是錢,我知道,你們並不缺錢,也已經養了我十幾年,養我一輩子都沒有問題,我只是……只是……”
她哽住,後面的話難以繼續。其實,她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然而每次想到花的錢的來源,就會想起異國他鄉的父母和兄長。想起這十幾年來那些一點一滴林林總總的小事……有的時候記憶還會倒車回去一截,想起更久遠的,早就應該被淹沒的某些小事。
她懦弱,還是沒有勇氣。
她就坐在他身邊,那麼痛苦;孟徵知道她受到的折磨是自己的若干倍,也是不能想象的。他抬起手臂,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
孟緹一動不動,聽到他問:“我猜,你不肯要我的錢,也不會要趙家的錢了?”
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身體變得化石一般僵硬,眼底俱是冰雪,“什麼趙家?我跟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這話說得毫無轉圜,厭惡、煩躁那麼分明。連孟徵都吃了一驚。他雖然聰明,但有的是理工科和科學家的智慧,絕對卻稱不上不能言善辯,今天跟孟緹這番話是他在飛機上久經斟酌才確定的。因此對她那帶著強烈反感的話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言說。以他的身份,說什麼都是會人尷尬起疑。
好容易想好一句“相信你自己能做決定”,孟緹卻先奪走了話端:“哥,家裡的相簿裡,爸媽說是我六歲前的那些照片裡的那個小女孩,到底是誰?”
候機廳的廣播響起來,提示說去烏伊的飛機即將開始登機,請大家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