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柔聲道:“所謂聞雞起舞,修行之人怎可偷懶。快,起床了。”
璇璣還是懶懶的不想動,但心中只覺什麼不對勁,說話人的聲音低沉溫和,不像是玲瓏,她把被子一拉,卻見大師兄杜敏行站在床邊,氣宇軒昂,正含笑看著她。
她就是再疏懶,這會也忍不住臉紅,急忙坐起來,低聲道:“怎麼是大師兄來叫我。”
杜敏行見她起身,便讓到了外屋,背對著她,笑道:“玲瓏這些天忙的不見人影,師孃找不到她,所以便叫我來。”
璇璣不好意思叫他在外面久等,趕緊梳洗一番換了衣裳,這才隨他出門,又道:“玲瓏在忙什麼啊?”說完還是忍不住打個大呵欠。
杜敏行見她腮邊黏著一簇頭髮,一時情動,抬手替她捻下,道:“大概是打算過年的時候玩點什麼來耍,她和你不同,總愛這些熱鬧的。”
璇璣絲毫不覺,徑自推門走了出去。
杜敏行眯起眼,怔怔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一時竟分不出她和四年前那個孩子,誰才是真實的。
他心中的璇璣是值得心疼,偶爾讓人無奈生氣的小丫頭,或許,不是這個慵懶依舊,卻有如貓一般輕盈柔軟的少女。
白駒過隙,時間把很多回憶都淘走,又送來許多新的回憶。乍見她的那一瞬間,她穿著碧綠的春裝,漫天的風雪都變作春風溫柔,她便是春風中最悠閒美麗的一朵芍藥將離。
“璇璣。”
他在唇間輕輕吐出這個名字,舌尖都有一種醇酒般的酥麻感,令他忍不住戰慄。
她卻沒有聽見。
她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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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在眾人的期盼下,終於到來。這天一大早,七峰的師徒們都聚集到少陽峰頂,為迎接新的一年而準備儀式。
峰頂的碧玉臺早已被人清掃乾淨,半點殘雪都沒有。玉臺四角各架一面夔皮大鼓,旁邊垂著兩根龍骨鼓槌,早有人在前面站定,儀式開始便要敲動。
每年的新年儀式,都少不了玲瓏的身影。她最愛出風頭,早早就和一群年輕女弟子排演好了,腰上掛著鮮紅的小腰鼓,隨時準備載歌載舞。
一直到了晌午時分,七峰的人陸陸續續才算來齊了,各自站在分配好的位置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互相說話打趣,甚是熱鬧。
璇璣他們幾個敏字輩的弟子站在偏西的位置,剛好能看到西角那面巨大的夔皮大鼓。今年輪到鍾敏言來敲鼓。他今天特意換上紅白相間的鼓手短打服,不懼嚴寒,兩條胳膊露在外面,雙手攥著鼓槌,肌肉賁張,甚是英武。
鍾敏言本就生的秀氣,近年身量漸長,更是猶如漸漸成型的美玉,往大鼓旁一站,當真是玉樹臨風,周圍的女弟子沒一個不在看他,竊竊私語著關於他的一切隱私秘密。
璇璣也在看他,從回到少陽峰到現在,她好像都沒什麼機會近距離觀察他。不知是他在刻意躲避,還是她漫不經心錯過機會,居然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說過。
年輕弟子間,關於他和玲瓏的事情傳的很多,都說等玲瓏滿了十八歲,他二人就會成婚。這一對金童玉女,完全成了首陽山的一段佳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裡面又藏著多少浪漫情懷!
那些傳聞對璇璣來說,聽了的效果只是淡淡一笑。其實她比所有人都還要早早知道,鍾敏言心中喜歡的人是誰。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斷了自己懵懂迷茫的情懷。
只道當時是年少。那時候,他們誰也不懂感情。她眼中只有一個他,他身邊卻有很多人。他會記得很多人,為很多人動容掛心,卻獨獨沒有她。如今,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他卻已經情有獨鍾……答案,早在四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定下了。
當年那些少女懵懂的心思,淡淡的憂傷失落,現在看來只有澀然一笑。
其實,這樣就很好。非常好。
遙遠的碧玉臺,褚磊將手一拍,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安靜下來。緊跟著,四面夔皮大鼓齊齊作響,猶如驚濤駭浪一般,須臾間席捲而來,衝破了所有的隔閡冷淡,眾人的心齊齊隨著那令人振奮的節奏躍動著。
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那浪潮拍打著四肢百骸,血液飛速流轉,腦子裡嗡嗡直響,心跳漸漸加快,身體快要不是自己的,快要融化在密密麻麻的鼓點裡,成為裡面歡騰跳躍的一個響聲。
鍾敏言渾身是汗,手裡沉重的龍骨鼓槌也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用力將它丟擲去,再丟擲去,換來激烈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