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出事了,嘉羽對尚平說。起身跑到路邊,攔住一輛計程車,直奔Wooden Creek而去。電話裡她氣若游絲,幾乎已經沒有力量吐出一個字。她只是說,快點來,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嘉羽揣度著這三個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似乎只有電影裡地下黨或者情侶之間才會表達得如此秘而不宣。不過此時,無法顧及這麼多,當一個無人陪伴左右的女子需要幫助時,推脫絕不是理智的做法。就如同身在美國時,他曾無數次想到,九月孤獨難過的時候,也應當有人及時出現一樣。
他看到梅紋,仍是昨天的裝束,可是全然失去了活力,就像被抽掉骨骼,獨自頹然地坐在角落,一手捏著圍巾的邊角,一手攪動著奶茶。女人在憂傷時候的神情,都大同小異。
梅紋還沒開口,眼淚就簌簌滴落下來。這個不長的故事是在無數抽泣的停頓中完成的,從東京的電話到相機裡的照片。嘉羽始終沒有開口,更怕說錯話,他從來就不會安慰別人,九月曾說他更適合當傾聽者,而非交流物件。於是他只是默默遞上紙巾,在梅紋泣不成聲時拍拍她的肩。
長篇連載 那不勒斯的九月(28)
我能做什麼呢?嘉羽不斷自問。詛咒能讓怨氣得到最快的釋放,對大部分人而言,由愛生恨是如此簡單的化學反應,然而對解決問題毫無價值。
梅紋擦著臉頰,雙眼注視著外面的車水馬龍。她說已經去過電臺,推說身體不適請了兩週假期,領導也僅僅是點點頭,沒有多問,畢竟這樣的主播職位,有太多備選的實習生正虎視眈眈。至於接下來怎麼辦,她也頭緒全無,只是打算先搬離目前的住所。
搬家,為什麼?嘉羽有些迷惑。
因為那套房子是在他的名下,傢俱、甚至鍋碗瓢盆也不是我付錢買的,梅紋解釋到。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再說,這樣剛好給那個女人讓位。不會太多,幾個箱子搬上搬下而已,要借用你一晚,沒問題吧?
嘉羽點點頭。
客套的話就不多說了,改天我請客,說做就做。梅紋仰頭喝完奶茶,撥開擋在眼前的劉海兒。幸虧車的首付是我出的,不然我們得學非洲部落裡的人,把箱子頂在腦袋上了。梅紋擠出一絲笑容。
嘉羽知道,那不過是故作輕鬆的姿態而已。
37。
搬家,對於嘉羽來說並不是陌生的事,自從離開家到這座城市念大學,他早已習慣了臨別之前的緊張和慌亂。他願意給自己一個下午,將私人物品堆在地上,然後一件件挑選出會隨身攜帶的東西,它們將參與全新的旅程,被賦予新的生命。而無法帶走的,也仔細整理打包,做好標記,留給家人或者朋友看護,總有一天會回到他的身邊。他只是無法輕易丟棄,因為他相信,物品用久了,會留下某種氣味,埋藏主人的故事,是過往生活的影子。它們代表純粹和美好。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不過是人們對自己日益複雜的內心的遮掩罷了。
所以,他的錢夾裡還藏著曾經和九月看過的所有電影的票據,它們記錄了對電影,或者說,對兩人在黑暗中獨處的期待和喜悅。
坐在梅紋家寬大的沙發上,聽著臥室裡翻箱倒櫃的聲響。他想起離開美國的前一天,從宿醉中醒來。掙扎著起床,洗澡,對鏡細細地刮鬍子。他喜歡剃刀埋在剃鬚啫喱下滑過面板,根鬚斷裂的聲音,並以為這是做男人莫大的樂趣。客廳裡的CD機正播放斯梅塔那的'我的祖國',第二樂章'沃爾塔瓦河'。他靜靜對自己說,別走開等著我,我就要回家了。
而現在,他必須換好衣服出門,把車交給買主。取下懸在後視鏡下的小相框,裡面是九月與他在一個短假期出遊時照的相片,那天很熱。空氣裡似乎瀰漫著淡淡的花露水味。啟動、換檔、油門,嘉羽最後一次開著這部紅色的小車行駛在空無一人的路上。
買車的美國姑娘剛拿到駕照,不出意料,這是她人生的第一部車。頭髮稀疏的父親自豪地站在門口,看女兒急馳而去,臉上堆滿了幸福。悽清的雨落在臉上,並不涼,那個姑娘永遠也不會明白在冬天開啟暖氣時,擋風玻璃上顯出的字跡是什麼意思。那甚至不是中文,這個世界上,只有九月明白。
將足球鞋底的泥土和雜草清理乾淨,晾在門口,所有必需的東西就都收拾完畢了。嘉羽看著空蕩的房間,發亮的灶臺和潔白的牆壁,與初來乍到之時並無二致。忽然有些落寞。無數個晚上,他坐在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喝酒抽菸讀書聽歌,想念九月,順便詛咒這座小城詭異的安靜和毫無節奏感的生活,甚至一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