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賢私塾”,看來是位讀書人、教書匠。
隔著堂屋中八仙桌而坐的楊森一進門碰了這顆硬釘子卻全然不動聲色。他發現八仙桌上,這位書生的娘子先前剛送上桌的那兩盞熱茶,沒來由地晃來蕩去,潑出不少在桌面上。細看時,是整個桌面在晃盪,心中暗自好笑,他想都不想就猜到這桌面顫抖的原動力來自對桌而坐的這位梁師賢先生。楊森與讀書人打交道非止一次兩次,頗知他們在自己這樣一個將軍面前最愛顯示的長處與最難掩飾的短處。
此時的梁師賢,最憎恨的是自己的雙腿不爭氣,老在褲管中打著擺子——我梁師賢一點都不怕軍閥,我的兩條腿為啥要怕軍閥?
蓋碗中潑出的茶水順著桌面徑直流過,淌下桌沿,浸過灰布長衫,打溼了他的雙膝,他趕緊將雙腿從自己面前的桌腿前挪開些,同時偷眼看看楊森有無察覺。
誰知楊森根本不看他,反倒轉身眯著眼望副官:“乍見先生對子,楊森怒極。見先生本人,楊森反倒欣喜!”
梁師賢愣了:“為什麼?”
“梁先生直話直說,楊森才知自己所辦這瀘縣新政在民眾心中究竟作何反應?楊森想辦新政,竟忽略了本地民眾接受新政尚需過程。楊森我是操之過急啊!”
“昔日,師賢只聞說‘蠻幹將軍’之名,今日親見,才知師長,無論面子裡子,都為瀘縣一方民眾著想!”梁師賢與楊森周旋,他一把抓過桌上幾份《師賢週刊》,作勢要撕,“慚愧!慚愧得緊!”
“如此一副巧對,一把撕了,先生不嫌可惜?”楊森按住他的手,回頭對副官:“從我名下,送五百大洋,資助《師賢週刊》!”
副官一愣:“是!”
楊森大包大攬地張開雙臂從梁師賢桌上將報紙全都攬過,塞到副官懷中,道:“傳令,我師各部,並籲請瀘縣各界,訂閱《師賢週刊》,以開放眼界,瞭解民情,增加共識!”
梁師賢急忙抱拳:“師賢出言不遜,反受師長如此抬愛!”
楊森眯著眼睛笑道:“不瞞梁先生,我這瀘縣新政,不過是為他日四川新政打下的墊腳石!”
“依師賢愚見,建設四川實行新政,還當以伐心為上,這得人心者,得瀘縣、得四川,得……”梁師賢有所忌諱地打住。
楊森大笑:“先生還怕說麼?我替先生把話說盡——得天下!”
梁師賢被楊森霸氣所鎮:“是,是,得人心者得天下。”
楊森突然打住笑聲,逼視梁師賢:“先生高見——這亂世中之人心,當用何法、從何處得之?”
梁師賢答不上來:“這個……”
楊森冷眼相看,悄聲對副官:“此子不過尋常教書匠一個,多少有點骨氣、才氣而已。我這一問,豈是他能……”
果然,梁師賢抬頭望著楊森:“師長這一問,豈是師賢能答得上來?”
楊森振振有詞:“一切政治改革,應自教育入手,而以教育統治人心,為根本準則。”
梁師賢抬眼,這一回是真佩服:“師長此言,一針見血!”
“這話卻非楊森能說!”
“那是誰說的?”
“與先生一樣,一個讀書人。”
“能說出這話,可知當真與師賢大不一樣!師賢不能!誤師長空跑一趟……”
楊森開懷大笑,拎起馬鞭:“哪裡哪裡,正要感激先生,叫楊森不虛此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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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三)
楊森與副官雙騎馳過毛坯公路。當真開工鋪一條公路,楊森才曉得比挖一條同樣長的戰壕要難百倍。編制一個連的壯丁,合力拉著重達十噸以上的石碾子壓路面,壓了多少趟還沒壓平路基。
副官說:“這梁師賢,不過尋常,明明叫師長白跑一趟,師長怎麼說——‘不虛此行’?”
“不虛此行啊!這尋常之人,叫我想起一個不尋常的人!”楊森道。
“誰?”
“六年前,江安縣,萬言書……”
“盧思?”
楊森快馬加鞭:“舍他其誰!”
楊森“新政”,讓梁師賢有了新職業——體育運動會的裁判。梁師賢站在川南師範學校“新政”以來新修剪過的體育場沙坑前,吹了一聲小喇叭(其作用相當於當代奧運會哨子)後,高聲宣佈跳高比賽規則:“躍過橫杆,而杆不墜地者為勝!”
運動員隊伍中,便有人飛跑躍起,卻碰翻了橫杆。這該是瀘縣人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