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郭聖通,雖然劉秀擋在間,瞧不清她臉上的神氣,可那隻端鍾的手卻在微微打顫。須臾,她掩袖將酒一飲而盡,許是喝得急了些,嗆得咳了兩聲,邊上立即有宮女端水伺候她漱口。
殿上眾位老臣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自己可能幹的事,憶起往事,無不一片唏噓。我拿眼細觀,唯獨河西諸將不發一語,頗有窘意。高居上席的竇融一團和氣的面上謙卑從容,眼瞼低垂著,不知在思忖什麼。他們這些人都不是皇帝的舊故臣僚,如今到了雒陽,官位卻不在功勳彪炳的功臣之下,內心感到惶恐也在情理之。
我會心一笑,今天的宴席真的是越來越有趣了。
“父皇。”見眾臣談論得興起,皇太子劉彊從席上起身,走到父皇母后身前,一臉的興奮,“父皇興兵復漢,行軍陣戰如此英勇,兒臣從前略有耳聞,卻不曾聽父皇提起。父皇,你給兒臣講講好麼?”
那張充滿朝氣的少年臉孔,彰顯著無比的膜拜與期冀,雙靨緋紅的仰望著父親。
劉秀居高臨下的垂目對望,郭聖通摟住兒子的肩膀,五指按得極緊,劉彊感到痛意,微微縮了肩膀,不明所以的瞥了母親一眼。
劉秀淡淡笑問:“昔日衛靈公問孔子陣戰之事,孔子沒有回答,知道為什麼嗎?”
劉彊困惑不解,劉秀拍了拍他的頭,神情淡然的加了句:“此事非你所及。”
他收回手,若無其事的繼續與大臣們寒暄笑談,郭聖通面色雪白,眼神複雜多變,似怨似恨,轉瞬聞得身後一聲輕咳,才匆匆收斂,將仍是一頭霧水的兒子拉到身邊,細細安撫。
我扭過頭,卻發現劉陽不知何時已來到跟前,正跪坐在榻下,神態自若的取了食案上的刀,動作熟練的割著肉。他分完肉,恭恭敬敬的將盌盤遞到我面前,輕柔的喊了聲:“娘請用。”
我似有所思的夾了塊肉送到嘴裡:“陽兒,父皇問你太子哥哥的話你可懂?”
他輕輕一笑:“靈公問陳,孔子不對,典故出自《論語》。”
“我沒問這個。”我將肉嚼爛了,慢慢嚥下。劉秀的意思如果僅是為了向太子考證《論語》那麼簡單,也就不會讓郭聖通花容失色了。
“嗯。”劉陽斂起笑容,神情淡淡的,隻眼梢帶起了一抹得色,“孩兒絕不會讓父皇孃親失望。”
我點點頭,欣慰的關照:“以後行事更需謹慎,有分寸。從今兒起,這殿上的每一雙眼睛都會在背後關注你的一言一行。”
“諾。”他應了,隨後起身去給父皇母后行禮,舀酒、分肉,謙恭孝道之舉不在話下。
歌舞將盡,饗宴將散,我終於按捺不住,暗暗將目光投向鄧禹。
沒曾想,鄧禹竟一直在看著這邊,一時四目相接,我又是一震。他的神情太過沉重,重得像是千斤巨鼎,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我無法迴避,直直的望著他,深深的吸氣,毅然決然的與他對視。
我能清楚的看到他最後無語的低嘆,神情凝重而麻木,然後從席上起身,整理衣裳。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妻子李月瓏便一直陪在身旁——他起身,她亦起身,他整衣裳,她便伸手幫忙捋平褶痕,配合得如此嫻熟,如此自然。
在萬眾矚目下,鄧禹平靜而從容走上殿央,叩首伏倒,清冷的嗓音蓋住所有喧譁,響徹整座殿堂。
“如今江山光復,天下太平,臣奏請陛下收回將軍綬印,去甲兵,敦儒學。”他從袖取出右將軍綬印,託舉於頂,拜叩。
剎那間,殿上絕音,靜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吸氣聲。
劉秀端坐在榻上,沒有出聲,目色平靜,沉吟不語。
階下又閃出一人,卻是左將軍賈復,跪於鄧禹一旁,也交出印綬,朗聲道:“臣亦奏請上繳將軍綬印!”
冷清的殿上這才像是油鍋裡落下了一滴水,噼噼啪啪濺起油花來。
竊竊私語聲嗡嗡的迴盪在寬曠的大殿之上,我將視線冷冽的投射向人群的耿弇,他微微一震,終於在耿家兄弟數人的注目下,緩緩起身走上堂來,嘶啞著聲說:“臣亦奏繳綬印!”
油鍋終於沸騰了!
鄧禹和賈復,皆是出自南陽,這二人可說是等同於皇帝的左臂右膀,隨同天子一起出生入死的老臣、功臣、良臣。而耿弇,自從他的父親耿況以及樂光侯耿純故世後,河北士族多數以他馬首是瞻。
劉秀拈鬚微笑,再沒人比我瞭解他的心思,他若無十足把握,今日這場宴會豈非白搞了?有道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如今兔已死,鳥已盡,功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