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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靈素昂然盤坐在浮板邊緣,咫尺之外,便是遊弋穿梭的鯊鰭,他卻似毫無所畏,在滾滾雷鳴中自顧自地大聲唱著蘇東坡的“大江東去”。
李少微躺在浮板上,臉色蒼白,怔怔仰望著漫天雷電,突然格格大笑起來:“李郎,李郎!沒想到你當年所立的毒誓竟然全都靈驗啦!‘我若負你,必五雷轟頂,人神共棄,受人千刀萬剮,啖骨食肉而死!’只是沒想到末了分食你骨肉的,竟是一群鯊魚!”
小青驚魂稍定,聽她口口聲聲呼之為“李郎”,忍不住出言相機:“他明明姓林,你為什麼偏偏叫他‘李郎’?難道要他嫁雞隨雞,隨你妻姓麼?”
李少微眼眶中淚珠晃動,格格笑道:“小妖精,你連鯊魚也沒見過,又知道什麼?他原本姓李,雙名靈萼,乃是南唐李後主的七世孫!”
小青從未聽說過什麼李煜,自然沒什麼反應,許宣卻如同耳邊響了一個焦雷,失聲道:“李後主?”
許正亭素喜詞曲音律,除了李白與蘇東坡之外,最為器重的便是李煜的詞,許宣自小潛移默化,對李後主也頗為喜歡,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這魔頭居然是他的子孫。
突然想起那夜在秦淮河上,自己說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是化自劉禹錫的“水流無限似儂愁”時,曾惹得林靈素勃然大怒,難道真是因為自己犯其祖諱?又想起初見他時,他常常稱孤道寡,莫非也是因為自詡為帝胄之身?
聽到“李煜”二字,林靈素果然止住嘯歌,閃電亂舞,照得他周身皆白,眉間眼裡盡是掩抑不住的憤懣悲恨,哈哈笑道:“不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唐宗室後裔李靈萼!小子,你現在明白老子為什麼要和天下人作對,覆滅這狗屁‘趙宋王朝’了吧?”
雷聲轟鳴,驚濤迭起,浮板被大浪掀得飛出七八丈遠,重重地砸在激流中,險些顛翻。
那群鯊魚立即隨之遊了過來,在波盪起伏的藍紫海面上劈開近百道長長的三角波紋。
許宣俯身貼在浮板上,又是驚疑又是駭異,一時間竟將鯊群忘之腦後。
小青卻渾然不知此中關聯,呸了一聲,道:“你既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什麼還自稱林靈素?你姓林還是姓李,和你攪得天下大亂又有什麼干係?”
林靈素嘿然道:“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橫豎今日都要葬身於此,還有什麼秘密是不可說的?”
頓了頓,嘴角冷笑,森然道:“趙匡胤和趙匡義這兩個狗賊,奪了我李家天下不說,還鴆殺我先祖,百般凌辱。此仇不報,又怎能對得起我大唐列祖列宗?”
自從南唐被趙宋所滅,太宗皇帝玷辱小周後,用牽機藥毒殺李後主等等傳聞便在吳地不脛而走,經過這兩百年的添枝加葉,更成了街頭巷尾無不知曉的“秘聞”。許宣便曾聽府中食客說過多種版本。
想起父母被程仲甫與南寶棠等人陷害,身陷囹圄,死生未卜,許宣心中又不免一陣悲怒,暗想:“若換了是我,這滅國弒祖的深仇大恨,也絕不能不報。”對這魔頭竟第一次起了慼慼相應之感。
但再一想起峨眉山下所見的平民慘狀,暴戾之念便又蕩然無存,高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雪恨,只管去殺盡趙氏王孫,又為何要累及無辜?”
林靈素昂首大笑道:“老子若不以牙還牙,叫他子孫也嚐嚐亡國滅族的滋味,又豈能洩我心頭之恨!累及無辜?你看這普天下之人,又有哪個算得上無辜?什麼狗屁蒼生,連賊老天都棄之若屣,又關老子鳥事?”
轟雷滾滾,海上漆黑一片,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笑聲聽來竟似比雷鳴更加震耳,比雹雨更加森冷。
又聽李少微格格笑道:“是了,為了報仇,你連自己的親生妹子也能推入火坑,做娼妓逢迎仇人,更何況那些與你沒半點干係的黎民蒼生……”
“住口!”雷電又是一閃,林靈素竟已站起身來,雙眼怒火如噴,臉又扭曲得如野獸般猙獰兇暴,一字字地道:“你再敢說師師半個不字,我就將你的肉一塊塊剮下來。”
師師?許宣又是一震,這才明白那豔冠天下的大宋第一名妓不是他的舊相好,而是他的親妹妹!
念頭未已,大浪怒湧,浮板猛地衝入一個巨大的漩渦,急速飛轉,眾人險些摔飛而出,林靈素一個趔趄,又坐倒在板上。
還不等坐穩,浮板劇震,群鯊四面圍撞,一條虎鯊竟猛然衝躍而起,“噶嚓”一聲,尖牙森森,將厚厚的艙板咬下小半形來。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