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熱愛她的學生熱愛她的工作同時也熱愛她的朋友。從她其中一封信中,我瞭解到她和成茗友誼破裂的原因:
“……成茗這樣做,或許有她的理由。但她太不尊重我的感受,也不尊重死去的夏野。我質問她為何沒經過處理就這樣全部發表夏野的日記,她反說這樣做正是為了尊重夏野,她甚至還說她比我更瞭解夏野,這實在令我太傷心。無奈之下,我只得與她絕交,希望她能改變初衷,她卻還是堅持了她的原則。失去成茗這樣的朋友,在我是極其不願的,但我只能如此了,因為我也有我的原則……”
還有許多的信,有不少語言是勸慰我父親,希望他振作起來,為自己尋找到生活的目標和人生的樂趣。她還說也許自己無意中傷害了怡琴,釀成爸爸今日的痛苦,實在是抱歉之至。
她確實無意於作我父親的妻子,她只願意作他的朋友。
爸爸並沒有留下什麼遺囑,他是一個很忌諱的人,也許是怕我承受不了。我把目光投向牆壁,那寫著他最愛的一首詩,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一首詩: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陽春佈德澤,萬物生光輝。
常恐秋節至,昆黃華葉衰。
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他喜歡這詩的真正原因:這詩的第一句有他和岑露共同的名字。
我決意把這些信件交還給岑露。為了她和我父親共同的情感,為了他們生命中有過的美好的一切。沒有人比岑露更適合收藏這些信件。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四十九:梅香縈思
立在父親的墳前,我已經不再流淚。畢竟我是個已經成年的女孩子,儘管心中的傷痛還在,但我學會了掩飾。
剛剛下過一場大雪,父親的墳被白雪覆蓋著。四十八年零三個月的人生,就濃縮在這一座小小的墳塋中,讓人傷感而心酸。
我捧起一捧雪,它看上去那麼純淨那麼無瑕。爸爸已經長眠在這個純淨無瑕無聲無息的世界之中了,不管如何,值得慶幸的是,爸爸走得還是安寧的。而我們為他選擇的墓址,倘若他在天有靈的話,他絕對是滿意的。
白雪在我手中化成了水,而我溫暖的手,變得冰冷而略有僵硬。我把手插在褲袋中,仰頭望了一下天空。雪後的晴空是明朗的,連雲彩也少見。但冬日的陽光淡如迷煙,就像白髮老人獨坐黃昏時的眼神。
人生究竟是什麼?原來是那一捧黃土的無窮的意境。那墳墓包涵一切,覆蓋一切,調融一切。人生的來蹤與去跡,是那樣簡單而不可捉摸。
我慢慢地走出竹林,冰凍的雪在腳下發出碎裂的響聲。這兒荒涼冷寂無人打擾,真是個長眠的好處所。
“菁兒!”叫我的是岑露,她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衣,神情憂傷卻顯得高貴。她手中握著一枝盛開的梅花,那清冽的香氣撲鼻而來。
“岑阿姨!”我站住了,點頭向她招呼。這些日子以來,她對父親的照顧,以及她的所作所為,還有她寫給父親的信件,化解了我心中曾經有過的怨恨。多少年來,因為母親而對她產生的積怨,由於父親的死,終於煙消雲散劃上句號了。這是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間恨起母親來,她走了整整十三年,音訊全無,讓我們所有關心她的人都擔著心,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岑阿姨,我家中有不少當年你寫給我父親的信件,我想把它們交還給你。”
她按了按我的肩,鄭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她走過已經枯黃的覆著白雪的草地,穿過那條已經乾涸的小河,來到竹林,我的父親墓前。
岑露把那枝梅花插在墓前鬆軟的泥土上,梅枝永遠不可能長成一棵梅樹,覆在父親的墓前,但它的芬芳和淡雅顯示著一種永恆的懷念。無論如何,父親在岑露心中不是可有可無,她對他懷著美好而深沉的情感。我為父親慶幸。那片青碧的竹林,那竹葉上掛著的亮晶晶的冰凌,那個素淨的穿白衣的女子,那個白雪覆蓋的墳塋,是一副哀傷的畫,但也是一副恆久的蘊著無限悽婉的畫。
如果生命的溪流能夠總是靜靜地流淌,那麼回憶可能會是溪流上永遠開放的花朵。在岑露凝重的眼神中,在她哀傷的神情中,我理解了父親與她在過去歲月中所曾有過的美好情感。
我等待著她,我一直望著她。淚水在我臉上凝成冰片,我摘下眼鏡,去擦拭。岑露終於走過來了,她向我輕吁了一口氣。她眼中閃動的淚光表明她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