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羅找人給我提媒。可誰跟我呀,缺一條腿不說,還破了相。”他重重往床上一躺,那截斷腿禿尾巴似的向上翹了一下,“他奶奶的,這輩子算沒咒唸了!”
我睡在床上,總忘不了自己是在懸崖邊緣,感覺唐河水就在身底下流過,一股潮潤的涼氣沁透全身。船碼頭的燈光斜照進來,房間裡影影綽綽的,老孟頭和他孫子的鼾聲此伏彼起,夢囈中的老柳在發狠磨牙。我想李廣武要走得快的話,這時候他該在海上,也許他穿著我的藍制服,正在甲板上抽菸,或者在艙裡與人閒聊。他匆匆越海過來,似乎就為了把他的身份塞給我,也許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預見了事情的結果,因為他實在沒有必要帶來身份和榮譽的全部記錄。看著我按他的設定一步步走進去,我想他會自鳴得意的。
半夜的時候,碼頭上喧鬧起來,嘈雜的喊叫聲、鐵器撞擊聲和嘩嘩的水聲交織在一起。進港的小火輪鳴響了汽笛,潮水從河口湧進來,洶湧著向北面腹地湧去,靠岸的船上晃動著馬燈,有人正在裝卸貨物。從視窗望出去,唐河河面頃刻寬闊了許多。大概是碼頭上的噪聲驚醒了老柳,他爬起來,咔噠咔噠拄著柺杖出去了,回來的時候他發現我坐在視窗,說你一直沒睡嗎?我說看看河,唐河潮水真大!
“看吧,”他說,“往後你就是唐河人了。”
閒來無事,我幾乎走遍了唐河鎮。小城給人的印象不錯,街道是石板路面,房子也多是花崗岩砌成的,走在街上,滿眼是花崗岩的青色,感覺整潔、悅目。城裡只有兩條街,依河取西北東南走向,東面一條街緊傍唐河,叫正仁街,當地人也叫下街。商家店鋪多在下街,據說唐河開埠最初只有這一條街,那時候河岸上的客店、雜貨鋪和飯館子做的都是商船生意,西面那條街地勢要高一些,就叫上街,縣府、學校和一些新興辦的小工廠都在上街。上街中端有一個小教堂,教堂前的廣場也是菜市場。城西是一片平甸子,阡陌縱橫,多是菜地和水稻田,再往西,靠山的地方另有一條熱水河。城北是屏風山,山不高,不過百米的樣子。天氣晴好的時候我上過屏風山,從山上往北望能看見綽約的長白山餘脈,再近些,一些丘陵逶迤而下,像章魚的觸手一樣伸展開,其中一條的盡頭便是屏風山。從屏風山看下去,城裡一片黑瓦屋頂,由北向南狹長地散佈在兩河中間,再往南五六里,便是灰藍色的海,在海邊突兀的山頭上,有一座白色燈塔。唐河東岸是一片更大的平甸子,那應該是唐河沖積的小平原了,平原上散佈著一些村莊。小城給我的印象是陳舊但不破敗,寧靜又蘊含生機,我不止一次對自己說:就是這地方了。
心情好了,便渴望與人交流,我與每一個可能有機會的人搭話,只要對方有興趣交談,我總是顯出很謙遜的樣子,不住地點頭,或傾聽,或發問。我跟人們探討糧食和蔬菜,談氣候以及當地的出產。我傻呵呵的樣子招致了一些人詫異的目光,我想他們或許把我當成新到任的縣長了。但我顯然是對自己估計過高,有一次我在教堂廣場閒逛,被警察帶到上街派出所盤問。看過我的證件之後,警察們馬上道了歉,派出所指導員笑著說你看真是的,群眾反映說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外鄉人,我們也是例行公事。我表示理解,順便對群眾的警惕性表示了讚許。指導員說這裡是海防前哨,情況挺複雜,前不久還破獲了一起潛伏特務案件,還請李同志多諒解。臨走的時候指導員說有什麼困難你再來找我,我叫郭震。
老孟頭得到了有關方面的同情,縣裡裁定的結果是:兒媳婦可以改嫁,老孟頭無權干涉,但孩子不能帶走。兒媳婦被召到縣上聽候裁決,她找到招待所,一把拉過小男孩摟在懷裡,哭著說:“爹,咱回去吧,我不走了,這輩子就守著孩子過了。”
老孟頭眨巴著眼,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老柳拄著柺杖站起來,說:“縣上這些熊幹部沒水平,這事叫我說再簡單不過,你把男方招進來,或者把大爺帶過去,不是都解決了嗎,幹嗎非得東一片西一片,把好事弄得悽悽慘慘!”
女人正在抹眼淚,聽了老柳的話立刻不哭了。老柳一鼓作氣問老孟頭:“你看我的辦法行還是不行?”
老孟頭看看兒媳婦,說:“人老了不中用了,誰願意侍候一個棺材瓤子。”
老柳轉向兒媳婦:“我和老李都是當過兵的,辦事就圖個痛快,你也不用去縣裡五的,你公公就在這兒,要覺得這個辦法還行,你就答應一聲,要是不同意,就權當我放……”他使勁嚥了口唾沫,“你看還行嗎?”
女人說我什麼時候也沒嫌棄過老人,叫俺爹說說,俺爹要覺得行,我再去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