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雪端尿盆回家,沒進家,就聽到家裡傳出電視的聲音,電視還沒來得及安呀,怎麼回事?她加快腳步進家。鍾銳在家,正在調電視上方的室內天線,丁丁在看電視。曉雪沒理鍾銳,從桶裡倒了半盆水,坐下,動手脫腳上已汙跡斑斑的絲襪。鍾銳提起暖壺給她兌水,她攔住,簡短道:“還得留著喝。”
鍾銳慚愧極了,看著曉雪洗腳,說不出話。
曉雪洗完腳,端著出去倒,順便洗手。鍾銳跟出,小心地說:
“曉雪,我,我找到房子了。……”
曉雪一下子轉過頭來:“是嗎!……在哪裡?”
見她為他高興,鍾銳心裡輕鬆了些。“離這不遠,騎車二十分鐘。”
“你覺著怎麼樣?”
“你去看看?”
曉雪匆匆衝了衝手,肥皂盒也忘了拿,急急往屋裡走:“那,咱們現在就去看。……丁丁怎麼辦?”
“帶上。”
“對,帶上。……飯還沒做,我倒不餓,你吃了沒有?”
“去外面吃嘛!”
進家,曉雪二話沒說關了電視,丁丁憤怒了:“你幹嗎?”
“走,跟爸爸看新房子去。”
“我要看電視。”
曉雪蹲下,雙手握住丁丁的小手腕,說:“丁丁,你不是不喜歡這個家嗎?所以呀,爸爸又給咱們找了個新家,這下子你的鋼琴就可以拉回來了……”
“我還是喜歡原來的家。”
曉雪這才想起,回頭問鍾銳:“比原來的房子怎麼樣?”
鍾銳知道全弄擰了,面對滿懷期待看著他的妻子兒子,不知怎麼說才好。半天,道:“曉雪,你弄錯了,不不不,是我沒說清楚。……”沒等他結結巴巴說完,曉雪眼淚已流下來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鍾銳試圖用一連串的“對不起”息事寧人,根本沒用。手足無措地站在不斷流淚的妻子面前,他硬著頭皮又說:“但是,但是這也是相輔相成的呀。有了好的工作環境,就可以馬上開始工作。事業成了,一成百成。……”
“一成百成,一成百成!”曉雪仰起淚光閃閃的臉,“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夠等到你的一成百成?”
“當初我和方向平靠十幾萬貸款起家,幹到百萬時也不過一年時間。曉雪,相信我,很快!”
“‘很快’在你那裡究竟是個什麼概念?一年?五年?十年?說話丁丁就五歲了,馬上應該開始各種教育,窩在這個地方他能幹什麼,只能整天看那些電視垃圾!……”
如開了閘的黃河水,曉雪滔滔不絕,看著她忽大忽小忽長忽扁的嘴,鍾銳苦惱地想,人為什麼可以閉上眼睛而無法閉上耳朵?
鍾銳是逃出家門的。
衚衕裡黑幽幽的,鍾銳胳膊下夾著被褥衣物走,步子沉重,衚衕裡沒有路燈,沒有天光,天光完全為低垂的烏雲遮蔽,空氣黏糊糊、沉甸甸,要下雨了。走了近七八分鐘,才走出衚衕,上了公路,打了輛車。到小學校時,校門已經關了。
“大爺!大爺!”已開始落雨點了,稀疏而巨大,預示著暴雨的來臨,鍾銳把東西緊緊抱在懷裡。
老呂用一把蒲扇遮頂,小跑著出來開門,雨點開始變得急驟稠密。
“你拿的這是……被子?”老呂邊把鑰匙往鑰匙眼裡捅,邊說,“上我這拿把傘,被子淋溼了可不好辦!”
好不容易開啟大門,鍾銳隨老呂跑進傳達室,老呂去找傘的工夫,雨聲、雷聲頃刻在天宇間響成一片。
“住住走吧,就這雨,傘也沒用。”老呂拿把傘從櫃子隔出的裡間走出來說。
窗玻璃被雨水澆成了水簾,外面漆黑一片,閃電劃過,瞬間的雪亮使一切更加驚心動魄。
“好雨,憋了這些天!……我尋思你今晚不能回來了,剛剛鎖上大門。把衣裳脫了吧,溼乎乎的不難受啊?你媳婦兒怎麼沒來?……幸虧沒來。這雨且得下陣子呢。坐,坐啊。啊呀,好涼快啊。吃了沒有?……”
鍾銳眼看窗外,沒心情跟老呂搭訕,老呂全不在意,獨居慣了,自說自聽慣了。鍾銳在想那兩間暴雨中的小平房,想平房下的妻子兒子,心裡沉甸甸的,早晨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假使曉雪換一種態度呢?又想,這是不可能的。換了他,也許一樣,他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
雨越下越大。鍾銳注意到老呂屋裡有一部電話。王純似乎很關心他走後的情況,為此還專門呼過他,並一再說,安定下來後,給她個電話。“這電話可以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