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日子最好過。”
聰憩怔怔的看著我,她不能明白,事情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水遠不明白。
陪聰憩去看醫生,勖存姿並沒有懷疑,他以為我們約好了上街購物喝茶。
聰憩的每一個動作都透著溫柔,連脫一件大衣都是文雅的。然而聽她的語氣,她的丈夫並不欣賞她,豈止不欣賞,如今她病在這裡,丈夫也沒有在她身邊。
她說道:“右乳需要全部割除。”
“我陪你。”
“不必了,明早你來看我,告訴父親,我上巴黎去了。”
“勖先生是一個很精明的人。”我說。
“但是你從來不對他撒謊,你的坦白常使他震驚,他再也想不到你會在這種小事上瞞他。”
聰憩其實是最精明的一個。
“我陪你進手術室。”我握著她的手。
她的手很冷,但是沒有顫抖,臉色很鎮靜。
“你怕嗎?”我問。
“死亡?”她反問。
“是。”
“怕。”她答。“活得再不愉快,我還是情願活著。即使丈夫不愛我,我還可以帶著孩子過日子,寂寞管寂寞,我也並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子,我忍得下來。”
“你不會死的。”我說。
她向我微笑,我從沒見過更悽慘的笑。
護士替她作靜脈麻醉注射,她緊緊抓住我的手。
我輕輕的說:“明天來看你。”
她點點頭,沒過多久便失去了知覺。
我把她的手放在胸上,然後離開醫院。
勖存姿對著火爐在沉思,已自輪椅上起來了。
他問:“你到醫院去做什麼?不是送聰憩到機場嗎?”他又查到了。
“去看一個醫生,我愛上了駐院醫生。”我笑說。
他看我一眼,“我明知問了也是自問。”
我蹲在他身邊,“你怎麼老耽在倫敦?”
“我才住了三個禮拜。”
“以前三小時你就走了。”
“以前我要做生意。”他說。
我聽得出其中弦外之音,很害怕。“現在呢?你難道想說現在已經結束了生意?”
“大部分。”
“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說:“勖存姿不做生意?商界其他的人會怎麼想?”
“我老了,要好好休息一下。”他說:“我要檢討,是為了什麼,我的孩子都離我而去。我什麼都給他們,我也愛他們,就是時間少一點,可是時間……”
“勖先生,我早先跟你說過,你把所有活生生的人當作一具傢俱,一份財產,我們不能呼吸,我們沒有自由,我們不快樂。”
“我不明白。”
“勖先生,你是最最聰明的聰明人,你怎麼會不明白。”
他正顏的說:“但是我並不像那種有錢父親,一天到晚不準子女離家,逼他們讀書……我不是,錢財方面我又放得開手。”
“我本人就覺得呼吸困難。”我苦笑,“勖先生,你曉得我有多堅強,但是我尚且要慘淡經營,勉強支撐,你想想別人。”
他說:“我還是不明白。”他倔強而痛苦。
我嘆一聲氣。他不明白他的致命傷。
“喜寶,我想你跟我回香港去。我想見見他們。”
“我與你回香港?”我瞠目,“住在哪裡?”
“替你買一層房子,還有住哪裡?酒店?”他反問。
我鎮靜下來,反而有一絲高興。也好,在英國我有些什麼?現在書也不讀了。任何城市都沒有歸屬感,倒不如香港,我喜歡聽廣東話。
喜寶 五 喜寶 五(3)
“好的。”我說:“我跟你回去。”
“謝謝你。”他說。
我抬一抬眉,十分驚異。他說謝謝。
“事實上,”他說下去,“事實上如果你現在要走,我會讓你走。”他眼睛看著遠處。
自由?他給我自由?我可以走?但是我並不想走,我恨他的時候有,愛他的時候也有,但我不想走。
我說:“我並不想走,我無處可去。”
他忽然感動了,“喜寶——”他頓一頓,“你跟我到老?”
“那也並不是很壞的生涯,”我強笑,“能夠跟你一輩子也算福氣。”
“你怎麼知道沒處可去?你不趁年輕的時候出去看看,總要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