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並且說明這裡的“顯貴”和“享爵祿”不可呆板地解釋為做官,應該解釋道德高尚,人 格偉大的意思。“先器識而後文藝”,譯為現代話,大約是“首重人格修養,次重文藝學 習”,更具體地說:“要做一個好文藝家,必先做一個好人。”可見李先生平日致力於演 劇、繪畫、音樂、文學等文藝修養,同時更致力於“器識”修養。他認為一個文藝家倘沒有 “器識”,無論技術何等精通熟練,亦不足道,所以他常誡人“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 文藝傳”。我那時正熱中於油畫和鋼琴技術,這一天聽了他這番話,心裡好比新開了一個明 窗,真是勝讀十年書。從此我對李先生更加崇敬了。後來李先生在出家前夕把這冊《人譜》 連同別的書送給我。我一直把它保藏在緣緣堂中,直到抗戰時被炮火所毀。我避難入川,偶 在成都舊攤上看到一部《人譜》,我就買了,直到現在還儲存在我的書架上,不過上面沒有 加紅圈的“身體力行”四個字了。
李先生因為有這樣的文藝觀,所以他富有愛國心,一向關心祖國。孫中山先生辛亥革命 成功的時候,李先生(那時已在杭州師範任教)填一曲慷慨激昂的《滿江紅》,以誌慶喜: 皎皎崑崙山頂月,有人長嘯。看囊底寶刀如雪,恩仇多少!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出民權 腦。算此生不負是男兒,頭顱好。荊軻墓,咸陽道。聶政死,屍骸暴。盡大江東去,餘情還 繞。魂魄化成精衛鳥,血花濺作紅心草。看從今一擔好河山,英雄造。(見《弘一大師年 譜》第三十九頁)
李先生這樣熱烈地慶喜河山的光復,後來怎麼捨得拋棄這“一擔好河山”而遁入空門 呢?我想,這也彷彿是屈原為了楚王無道而憂國自沉吧!假定李先生在“靈山勝會”上和屈 原相見,我想一定拈花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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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先生的愛國精神
三月七日的《文匯報》上載著黃炎培先生的一篇文章《我也來談談李叔同先生》。我讀 了之後,也想“也來談談”。今年正是弘一法師(即李叔同先生)逝世十五週年,我就寫這 篇小文來表示紀念吧。
黃炎培先生這篇文章裡指出李叔同先生青年時代的愛國思想,並且附刊李叔同先生親筆 的自撰的《祖國歌》的圖譜。我把這歌唱了一遍,似覺年光倒流,心情回覆了少年時代。我 是李先生任教杭州師範時的學生,但在沒有進杭州師範的時候,早已在小學裡唱過這《祖國 歌》。我的少年時代,正是中國外患日逼的時期。如黃先生文中所說:1894年甲午之戰 敗於日本,1895年割地賠款與日本講和,1897年德佔膠州灣,1898年英佔威海 衛,1899年法佔廣州灣,1900年八國聯軍佔北京,1901年訂約賠款講和。—— 我的少年時代正在這些國恥之後。那時民間曾經有“抵制美貨”、“抵制日貨”、“勸用國 貨”等運動。我在小學裡唱到這《祖國歌》的時候,正是“勸用國貨”的時期。我唱到“上 下數千年,一脈延,文明莫與肩;縱橫數萬裡,膏腴地,獨享天然利”的時候,和同學們肩 了旗子排隊到街上去宣傳“勸用國貨”時的情景,憬然在目。我們排隊遊行時唱著歌,李叔 同先生的《祖國歌》正是其中之一。但當時我不知道這歌的作者是誰。
後來我小學畢業,考進了杭州師範,方才看見《祖國歌》的作者李叔同先生。愛國運 動,勸用國貨宣傳,依舊盛行在杭州師範中。我們的教務長王更三先生是號召最力的人,常 常對我們作慷慨激昂的訓話,勸大家愛用國貨,挽回利權。我們的音樂圖畫教師李叔同先生 是徹底實行的人,他脫下了洋裝,穿一身布衣:灰色雲章布(就是和尚們穿的布)袍子,黑 布馬褂。然而因為他是美術家,衣服的形式很稱身,色彩很調和,所以雖然布衣草裳,還是 風度翩然。後來我知道他連寬緊帶也不用,因為當時寬緊帶是外國貨。他出家後有一次我送 他些僧裝用的粗布,因為看見他用麻繩束襪子,又買了些寬緊帶送他。他受了粗布,把寬緊 帶退還我,說:“這是外國貨。”我說:“這是國貨,我們已經能夠自造。”他這才受了。 他出家後,又有一次從溫州(或閩南)寫信給我,要我替他買些英國制的硃砂(vermi lion),信上特別說明:此雖洋貨,但為宗教文化,不妨採用。因為當時英國水彩顏料 在全世界為最佳,永不退色。他只是為了寫經文佛號,才不得不破例用外國貨。關於勸用國 貨,王更三先生現身說法,到處宣講;李叔同先生則默默無言,身體力行。當時我們杭州師 範裡的愛國空氣很濃重,正為了有這兩位先生的緣故。王更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