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他眉頭起皺,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可陳酒的心緒仍是禁不住跟著起了一絲波瀾。略有遲疑,終於輕輕喚了聲:“三郎?”
林杉的睡容依然安寧,只隨著均勻呼吸聲,胸口微微起伏著。
陳酒很快就又坐回凳子上,但這會兒她的視線停在了林杉的側臉。如果不去細想如今他的頭髮改變了顏色,只看他的臉,除了氣色淡弱了些。也消瘦許多。其實他的臉龐大致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步入中年的男人臉型漸趨松塌的跡象。
這或許與他身體一直胖不起來有關,以及他日常所涉事務大多都是在室內進行。不需要外出風吹日曬的折騰……但陳酒同時又很清楚,近幾年來他的體質耗損非常嚴重,若非她有較長一段時間寸步不離地照顧他飲食起居,恐怕連她也要被瞞騙過去。
心念至此。陳酒忽然想到了就在不久之前,明面上遭受太醫局驅逐、實際上帶著任務隨林杉來到北地的御醫吳擇交給她的那對紅燭。她不禁微微覺得臉熱。
那對紅燭不止是用以照明,玄機其實在燭芯裡。
燭芯藏藥的蠟燭,並不是廖世的作品,但這世上恐怕只有他敢於做主。將這對紅燭贈送給陳酒。
只是廖世走得有些急了,所以他還沒來得及確定一件事,便留了半手棋。又將此計交託了吳擇。吳擇在剛剛得知廖世的這一計劃時,滿心都是難以置信。但後來冷靜想一想,又滿心都是佩服,為廖世膽大卻細心的籌謀暗暗抬高大拇指。
最為難得的還是這一計劃終於有機會得到落實。
——雖然看樣子可能倉促了些。
直到臨別的前一天,作為外人的吳擇才確定自己觀察無誤,將那對紅燭、以及廖世隨紅燭留下的一句話,一併悄然轉交給了陳酒。
事實也確是如此,直至今天,林杉才對陳酒承認了自己的情感歸宿。
林杉的那些個屬下里,也有幾個眼明心細的,看出了他們的林大人與酒姐之間終於快要發生點什麼了。
總之,當居所裡的雜務都整理妥當,在離開這裡的前一晚,所有人都潛意識裡達成一種默契,將林杉小憩的那間屋子完整的留給了陳酒。
可怪異的是,林杉對此其實毫不知情。
外頭的天色漸漸暗淡,林杉休息的這間屋子卻變得更加安靜,居所裡的侍衛婢女們似乎都不知所蹤,陳酒忽然想到了那對紅燭,便很快明白過來,這似乎是大家夥兒有意為之。…
然而她雖然感覺自己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援,內心深處也正有一股情愫蠢蠢欲動,然而衣袖中她的雙手幾經握緊又放鬆,卻遲遲做不下決定。
在未經他允許的前提下,為他生一個孩子?
這事倘若擱在別的男人身上,幾乎會不假思索地點頭吧?
但如果事涉眼前這個男人,陳酒的心緒頓時就搖擺不定起來。雖說他已經言明一個承諾,但此事具體說來只算八字開了一撇,還未過他師門那一關,這事兒便還有一半飄虛著。
此時若有什麼事情能叫他連這已經落實的一撇掀了,便極有可能,正是這紅燭燃起時造就的結果。
可……如果冒險一試,或許不會真的激怒他。
或許事後他真的會惱了,但若是冒著這風險,最終能為他誕下血脈,即便沒有了名分,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如果強來可行,自己等了這麼多年,又算什麼?
一時間,陳酒心裡只覺得五味雜陳,辨不明是喜是惱,分不清焦慮酸澀。吳擇代廖世贈予的那對紅燭,陳酒並未隨身攜帶,否則此時她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不假思索地點亮燭火。
雖然久久凝望眼前這安然熟睡的男人,她有些心動了,但她其實更盼望著此事能以另一種方式開始。
身為女子,也許是天性使然吧,總希望自己被心愛的男子擁抱呵護得多些,而不是總要自己去追逐。
陳酒眼中神采閃爍了一下,終是沒有起身去取那一對紅燭,而是再次伏低了頭,輕輕拈起林杉的一邊袖擺鋪開在躺椅的邊沿,然後垂下臉枕了上去。
“三郎,如果我真這麼做了。你會惱我嗎?”頭枕衣袖,嗅著淡淡皂莢與傷藥的氣息,陳酒喃喃低語。
依然得不到他的回覆,耳畔只有他均勻綿和的呼吸聲。
其實有這種方式的陪伴也挺好的。
然而此時就連離林杉最近的陳酒也不可知曉,林杉表面上深眠得如此安寧,實則精神世界正處在一片晦暗之中。
大荒山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