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要是給廖世聽去,八成得把理論智力極強的資深藥師給弄糊塗了。什麼在心上不在身上?身心不是一體的麼?
但陳酒聽得明白,他話裡的那個身與心常常疏離。他常常都是在用他習慣了的理智處理事情。極少或者根本沒有隻憑心意去抉擇。因為他的情感只要觸碰到心裡的某處封禁,就會變得非常脆弱易碎。
女人天生感性,而陳酒除了擁有女人思維中的細膩感性,她還是一個知道林杉許多過往之事的、在知己與愛人之間不斷搖擺找不到自己身份定位的女人。
所以當她聽到他用似問非問語調回應她的那句話時。她怔住了:原來他亦自知。
林杉當然知道自己的心病在什麼地方。
若在以前。他只會選擇避開觸碰那片地方。但在今天,在擁住眼前這個女子的時候,他忽然暗暗就做了一個決定。
他決定了一次不逃避。至少在今天,他要直面一次。
心裡的那種不適感又湧現出來,林杉停下翻書的動作,握著稿冊的手漸漸收緊,他微垂眼簾說道:“我的心裡住了一個女人,這是不止你一個人知道的事情。她在那兒住了十多年了,若一時間要驅走她,為此挨一刀剮不也正常。”
“可是……我看不得你再為了一個已經消失了那麼多年的影子來傷害自己……”微溼的手帕滑落地上,陳酒已經顧不得去撿,她緊緊抓住了林杉輕輕覆在膝頭的一隻手,觸指微涼,“我一直就在你身邊,為什麼你的注意力就只能一直在自己心裡那個影子上?我看你皺眉、疲倦,心裡也會難受,但你能感受到我的這些感受嗎?”…
林杉的視線垂落,看不清楚他此時眼中有如何的波瀾,他只是肩膀忽然僵硬了一下,這點細微處的反應在極為靠近他的陳酒眼裡得到了放大。
“為什麼就不能嘗試遺忘呢?”陳酒追問,“我能感覺得到,你一直在為她揹負罪責,可是你有什麼地方做得對不起她?我只覺得,如果她還活著,不但不能責怪你,還應該感激你。如果不是你的堅持和這麼多年的付出,她的女兒恐怕很難健康長大。”
“不,我有對不起她的地方。”林杉輕輕嘆了口氣,胸臆中那股難受感覺漸漸越來越明顯,他不得不略微撇開話題,讓自己緩一緩,“那個已經不能長個頭、但舌頭卻還能長的老鬼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我的師門裡某項規定?”
陳酒當然無比清楚的記得,就在前幾天,廖世解釋給她聽的那幾句話。因為雖然只是一些片段的講解,卻解開了陳酒心裡一個最大的疑團,一個無論她如何努力接近,林杉都無動於衷的原因。
面對他的疑問,陳酒在點點頭的同時又問道:“只是因為這個?即便你曾經拒絕過她,但她後來嫁給了皇帝,封號賢妃,已經得到了幸福。”
“曾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林杉聲音低沉地說道,“她也如此覺得,如果嫁給皇帝,身份地位、錦衣玉食都有了,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養起來的。但她失敗了,所以她沒有獲得幸福。”
“可這樣的失敗就能說全是你的責任嗎?”陳酒本來是站在林杉的陣營上看待此事,但當她從他的語氣裡聽出自責的意味,她便忍不住替他辨屈,“她的失敗,也可能是因為婚姻裡的兩個人,有一方不夠深愛,或者兩個人都只是在形勢上走到了一起。不難想象,一個帝王,愛的東西太多,但他的身份又間接要求他必須博愛,可博愛也許就是一種最大的薄情;而一個女人如果沒有足夠的愛,何況又是那樣一個有決斷主見的女人,她當然不會輕易妥協。”
陳酒的話令林杉收穫了一些陌生但剔透的見解。可他心裡的歉疚感不但沒有得到梳理,反而愈漸增長。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如果我沒有拒絕她,她不必進行這樣危險的嘗試。”
“危險的嘗試?”陳酒疑惑了一句。
林杉輕輕說道:“十多年前,我剛剛離開大荒山的時候,她雖然已經與王熾走得很近了,但她把他當做知己朋友。那時她常說兩句話,一是女子也可以與男子成為知交,二是她絕不會嫁給一個皇帝。”
再未遭火焚以前,大荒山一直是神秘的北籬學派築廬地。雄峰刺雲霄。陰陽割昏曉。在草廬跟著師父北籬老人學習的日子,雖然偶爾也會覺得枯燥,但比起後來的這些經歷,林杉始終覺得那段山裡的生活才是他人生中最平靜寧和的段落。
但一個人幾十年的生命歷程不可能只有一個色調。而學承自那個古老學派的他也註定避不開一番風雲敲打。
然而此生林杉最為困擾的其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