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水庫沙堤上就來了兩個很顯眼的外鄉人。
走在前頭的那位年輕人,雖是一身布衣,卻不像柳堤鄉的農夫們趿著草鞋挽起褲、袖衣管。年輕人的衣服很整潔,足踏布鞋也只有鞋沿沾有泥濘,他手裡還打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布傘。然而像此時這般春雨漸歇,只剩細微雨點稀疏降下。柳堤鄉的農夫最多隻會戴頂舊草帽擋一擋,實際情形是戴草帽的也少。
年輕人的背後,大約隔了五步距離,跟著一個蓑衣人。他頭戴闊邊的笠帽。遮去了上半邊臉,只約摸能看出,他大約要比前面那人年長些許。但蓑衣人與前頭那打傘的年輕人應該是一路的,因為他的臉雖然被笠帽遮去,可他露在蓑衣外的衣服鞋襪也很整齊乾淨。著一身淺色在這荒郊僻野跋涉,能不染塵埃真是太難了。
不過,既是一路的,為什麼不併肩行走,一定要一直這麼拖著中間幾步路?
沙堤上扛著鋤頭經過的農夫、以及堤下正夾著釣竿在串魚餌的賦閒農人時不時瞟那兩人一眼,本是有些提防。怕這兩人是外鄉來破壞水庫的歹人。柳堤鄉這一帶百里範疇內都沒有河流,這個水庫是幾個村裡的族長召集百戶莊農合力挖了半年才修成的,算是附近一帶蓄水大工程,但再大的水庫也怕決了堤口,這可關係到上百戶人家的第一撥夏收。
水庫裡還有禾生、大年和六喜一併三家合了錢養的鰱魚。每年捕魚時還能給四下鄉里分些價格實在的,可不能讓人一把藥給害了去。
然而大傢伙盯了好半天,也沒見著沙堤上那兩個人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人家真就是路過的。
放下心來的農戶們就忍不住心裡又冒出那個念頭:既然不是來害人的,卻又不像朋友,那這兩個人到底來這裡做甚?…
一前一後行過大水庫一側沙堤的烏啟南與蕭曠什麼也不想做,他們的確純粹就是路過。烏啟南很想甩掉背後那個頭生短髮的僧人。蕭曠不想跟丟前面那個已經沒有能力動武的殺手,兩人不緊不慢走著,但內心其實都很急躁。
他們腳下踩著的這條堤面,看起來雖然已算農鄉建設中的大工程,大約能有七十丈長。身邊這個倚堤而建的水庫溢滿一半,便足夠四周幾十畝農田春夏秋三次大型灌溉。當初籌備建此水庫的人的確可算目光遠大。但是,比起烏啟南腳下走過的崇山峻嶺、比起蕭曠腳下走過的北雁王府、南昭京城,這水庫頓時就顯得單薄渺小了許多。
這裡,不過是他二人前為甩脫跟蹤、後為窮追不捨的這場漫長旅途中的一個段落罷了。
走過了水庫沙堤,走過了沙堤前的那片田壟。走入了一條山道,烏啟南緩緩停住腳步,將手中撐開的黑布傘收攏,慢慢轉頭看向後頭那蓑衣人,揚聲說道:“閣下就準備這樣一直跟下去麼?”
蕭曠微微抬首,他的雙眼仍在闊邊的笠帽掩蓋之下,只見他唇角挑了挑,似在微笑,接過話頭說道:“咒罵你有損我斯文,毆打你致死也不會鬆口,便只好這麼跟著了。”
烏啟南偏頭看向遠處,這是他表達厭惡的方式,接著他慢慢又道:“那我一輩子不回去,你也就這麼跟著一輩子?”
如果換一個環境,換一對男女,在說出這句話,現場氛圍應該瞬間就會變得頗為曖ゐ昧。
然而這種情ゐ調絕不會在此時發生,因為烏啟南此時一字一頓說的是一個現實得有些殘酷的事情。
對於烏啟南問的話,蕭曠認真思考了片刻,然後認真回答道:“就目前情形而言,也只能如此了。”
這話說完,他略微頓聲,就語含笑意地又說道:“在蕭某看來,此事應該沒有你說得那麼麻煩。因為你有組派,所以要查你或許很難。可正因為你不是一個獨人,我總能提早遇到認識你的人,他卻未必能像你這麼頑強。”
烏啟南雙瞳微縮。
這世上很少會有一個如此厲害的人,願意做跟蹤這樣無比乏味的事情,但他有幸而又極為不幸的遇到了。
被這個人如影如魅跟了幾天,烏啟南時常覺得困惑。
從常理而言,一個能力強大的人,必定也有著廣遠的志向,為了做成某件事,才可以不停的學習磨練自身。
然而緊跟在自己後頭的這麼一個思維嚴謹、智力不俗,而又武功如此強大、已經能做到內勁外放的高手。他做什麼不好,卻選了這麼無聊的事情?難道他辛苦將自己的能力提升至此,內心理想卻這麼短淺?甘願為此小事受人奴用?
並且,思及此處的烏啟南早有另一個使他覺得頭疼抓狂的覺悟。正是因為他看不透這個生著短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