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做事就難免有些微疏忽,如果連宮婢侍立在旁時不慎打了個噴嚏,儀仗隊行走時有哪個人滑了一下腳,婢女斟茶時稍微斟滿了些……這類小事都要懲來罰去,那宮裡所有的婢僕全都得拴著鐐銬服侍主子了。
若真到了這個處境,還有哪個婢僕是真心侍主?個個心裡有了委屈彆扭,那麼像今天這樣主子不能喝參湯,奴婢還要往上進獻的事情。很可能就真要演變成故意的了。
罰人一時快意——或者根本不會給施罰的人帶去愉快——留下的隱禍卻是可以無盡傳遞延續的。
王泓本是個寬忍的個性,厭煩這種做派,平時與德妃相處時,他儘量選擇無視德妃的這點手段,只想著這也是她的個性。無法完全扭轉。但此時此刻,他已經耐著性子與德妃周旋了這麼久,身體上的不適令他疲累加劇,實在是已經撐到一個不想繼續奉陪了的境地。
長長舒吐了一口氣,王泓自己抬手揉了揉有些滯氣的胸口,語氣裡滿是疲憊地道:“好了,母妃。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臣以後會小心的,醫官們也多注意些就行了。太醫局眾位醫官都是從全國一層層晉選過來的,大多都是名門名醫,以後皇家康健還要有勞諸位用心獻力。”
“多謝二殿下體恤,下官銘感無內。必會將殿下的原話恩義迴轉太醫局諸位同僚,以激太醫局全體醫官今後更加盡心為皇家做事。”御醫揖手朝皇子拜了拜,略微頓聲後,又道:“下官為二殿下診療事畢,眼見夜色已深。二殿下早些安歇才最是緊要事,下官不敢耽誤,就此請辭。”
“有勞醫官。”王泓遙遙一抬衣袖,“送醫官。”
兩個宮女應了聲,提著燈籠引那御醫出去。
德妃再次走到榻邊,就斜身坐在沿子上。她本來還有一些話想說,關於那方素帕的主人是誰,她還沒來得及問,但她看見二皇子王泓此時神情疲倦得厲害,便將這些話暫時都收下心底,只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手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御醫來過,造成一些心理暗示,她覺得皇子的體溫這會兒彷彿平穩了些,她心頭略松,緩言說道:“母妃本來只打算過來看看你,很快就走,卻沒想到耽擱了這麼久。你現在一定倦得很,就是為了陪母妃才撐著精神。好了,母妃這下真就回去了,你快躺下歇了吧。”
王泓點了點頭,實在沒什麼精神再多說話,便準備窩身滑進被子裡。
但德妃忽然又想起剛才御醫的叮囑,連忙開口道:“差點忘了,你貼身的衣物被汗溼過,得換下來,否則夜裡得睡不好了。”…
王泓只得又撐身坐起,嘆了口氣道:“母妃,您也說過,這些事情可以交給宮婢來做,且放心交給她們來服侍,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德妃聞言心起一念,笑著說道:“好,你也已長成一個男兒漢了,有些事必須交給你自己做了。”
德妃終於走了。
待德妃隨行的宮婢全部退出了華陽宮,腳步聲漸遠,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已是連倚著背後團枕的力氣也沒了,肩膀一斜,趴在柔軟絲滑的錦被間,立時昏昏睡了過去。
不知如此過了多久,他的肩膀忽然一顫,人立時清醒過來,猛然從被子裡坐起身來。
眼前一陣迷濛,隨後他就看見了太監阿賈的臉。
阿賈一直站在塌邊望著王泓,想要叫醒他,又有些不忍打攪他的安眠。此時見他突然醒過來,彷彿剛剛受了什麼驚嚇,阿賈臉上現出憂慮,輕聲詢道:“殿下,是不是要將汗溼的衣服換了?”
王泓的視線在阿賈手裡端著的那套素色中衣上頓了頓,並未給出指示,而是問了一句:“本宮剛才睡了多久?”
“不到盞茶工夫。”阿賈口頭上如此回答。心裡卻禁不住想說:這哪算睡著,更像是昏過去了一會兒。
“還好……”王泓彷彿先是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後又對太監阿賈說道:“你先出去,本宮叫你進來服侍的時候。你才能進來。”
阿賈領命退開。
在他臨出門之際,他又聽榻上皇子喊了他一聲,而待他回過頭來時,就見坐在榻上的皇子雖然仍是滿眼疲倦,眼神卻清冷凝了起來,一字一頓地道:“阿賈,剛才的事情,本宮先謝了。接下來的事要怎麼做,還是託付給你,你會明白的吧?”
阿賈早就明白了。
就在剛才他聽見寢殿內室傳出皇子那“後退十步”的命令時。他就大約知道,寢殿內室裡多了一個人。
面對皇子的再言叮囑,阿賈的眼神也變得嚴肅凝重起來,他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