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禁宮侍衛長上官英,他剛才向陛下請罪,又很快由陛下明言赦免,此時的他應該心緒較為輕鬆才對。但看筆挺如一杆槊似的站在圓背椅側後方的他此時臉上的表情,顯然他輕鬆不起來。
即便陛下口頭上赦免了他,在場這麼多人也都聽見了,憑他數年間觀察陛下的行事性格,事後也絕不會再翻舊賬,但對於他而言,失職的負罪感仍然存在。並且陛下一刻不換掉那身因為他的失職而被痰灰汙了的錦服,他心裡的歉疚感就沒有停歇地一寸寸積累。
該不該直言勸諫呢?
上官英的心緒也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但他的猶豫比邊抒鶴稍弱一些,因為他希望為陛下分憂的意願,比邊抒鶴多了幾分忠誠待主之心。
但在今天,他沒能來得及將心中斟酌了許久後終於決定下來的忠誠說出口。
因為陛下先一步開口了。
微垂著眼眸,既像是在休息養神、又像是在沉思著什麼的王熾,稍抬起了些眼皮,啟唇說了兩個字:“回宮。”他這兩個字發音極低,像是在說話的同時還嘆了口氣。
厲蓋會了意,就如剛才扶他從廢墟中走出來一樣。平平伸出一隻手,掌心託著一層薄不可查的盈盈氣流。
王熾側了一下眼光,然後也伸出一隻手掌,平平覆了上去。借這力道一託,他即從圓背椅上站起身來。
他這一站起,身周無論遠近、無論是官是兵,全都單膝跪拜下去。
而當他正要邁步出大帳時,他前腳才剛拾起,還未待落下,不遠處街道上就傳來“轟隆隆”齊整的踏步聲。眾人皆聞聲側目。就見一大隊步卒跑步前來。
禁宮侍衛長上官英乍一看這陣仗。只以為是兵部的人來了。但在定了定神仔細多看幾眼後,他就從步卒方陣的前面辨出了京都府尹蔣燦的身影。…
蔣燦趕赴此地,一路居然沒有騎馬。他不是習武之人,體力有限。跑來這最後一段路大致是靠左右兩名副將提拎著兩邊肩膀,就這麼一路又拖又拽撐著來的。當然,這並不是他不想來,才被生拉硬拽,他是實在跑不動了。
在離廢墟前臨時搭起的那個大軍帳還有百來步遠時,才只看見了帳頂尖角的京都府尹蔣燦就已經在心裡有了主意,陛下定然就在那帳中了。
而在接近大帳五十步遠時,蔣燦的視線角度終於足夠將帳下的諸人看清,再次確定陛下所站的位置。他臉上就堆滿了自責負罪惶恐的複雜表情。他此刻深切地體會到,要在徒步狂奔了數里路之後,跑得快要斷氣的身體狀態下,還在臉上表露出這麼多樣化的表情,是一件多麼考驗臉皮的事情。
他此時無法看見自己的臉。所以他在體會到了一種新感受的同時,又忽略了一件比較關鍵的事情。
——人在這種極端情況下,根本就沒法完美地裝出這些種表情,除非這些情緒真是發自本心。
在離大帳下那站在眾官兵跪拜中心的兩人還距有十來步遠時,京都府尹蔣燦終於暗暗一咬牙,甩開了身邊扯著他左右臂膀一起跑的兩名副將,膝前一屈軟,朝帳中陛下跪了出去。
這兩名副將當然知道蔣大人甩手的意思,他們在連忙鬆手的同時,也沒有繼續再向前跑,就在當地跪拜下去。
“撲通”一聲跪倒在陛下面前,京都府尹蔣燦已是泣不成聲,口涎鼻涕齊出——其實他這是一路上奔跑得太激烈,給激出來的——嗚咽了幾聲後,蔣燦才聲音破碎得不成一句的嘶啞呼道:“陛下,罪臣救駕來遲,罪臣雖萬死難恕……”
王熾剛剛被廢墟埋了片刻,此刻胸腹間那莫名其妙爆發的內傷又開始隱隱作祟,催得他精神有些不濟起來。就如禮部侍郎邊抒鶴心裡揣摩的那樣,此時王熾雖然還未發火,但心情確實好不到哪兒去。
他看著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帝都行政長官,此人彷彿喘得要將肺也嘔出來,但他看著此人臉上的表情,心裡卻忽生一絲厭煩。
但這一絲個人情緒很快就被他壓抑在了心底。他不想在這個時刻,這個地點,與這位府尹大人有太多周旋,包括宣洩自己的負面情緒。
因為在剋制自己的情緒,所以王熾甫一開口,聲音語調依然透著一絲冷硬:“恕誰的罪,一個人說得了嗎?”
蔣燦聞言,趴低的雙肩微微一震。
南昭是一個嚴明律法的國朝,但……陛下的某幾個心腹官員也沒少做先斬後奏的事情啊!
蔣燦慎於再多說什麼,王熾則是懶得再多說廢話,只輕輕揮了揮手:“都平身吧!”
“謝陛下……”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