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是因為王熾瞭解這一點,他才會在阮洛致問的時候,將常四柳率先搬了出來。
——實際上常四柳也只是他先擺出來的一把梯子罷了,他真正的主意還在後頭。
在無聲嘆了口氣後,王熾慢慢說道:“如果不叫常四柳去,似乎就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阮洛聞言,眼中的疑惑頓時變成了訝異,他立即說道:“難道莊中亦不比常四柳更合適擔此重任?”
“此事計定之初,我其實最先找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有大缺點的人。”王熾邊說邊搖頭,“他是一個重情感的人,如今他雖然積累了萬貫家財,卻從未想過納偏房,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 。我也是剛剛知道,他家娘子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估摸著產期正值酷熱時節,現在叫他離家遠去,簡直等於要了他半條命。”
王熾的這番說明令阮洛尋不到一絲可以辯駁的孔隙,此時的他反而有些責怪自己,喃喃地附會了一句:“這的確是件大難事。”
“我原以為你不會拒絕。”王熾忽然開口,語氣卻顯得有些若即若離的飄忽,彷彿只是無意中提及。
然而這一次他卻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他本就期待的答覆。
“那麼,我接受。”阮洛猶豫的目光漸漸就變得堅定起來,“請伯父原諒晚輩剛才的遲疑,在大事面前,有些問題晚輩必須考慮清楚,才能做出堅定的決心。”
“我當然會諒解你。”王熾臉上漸漸展開微笑,“因為這就是你的性情,雖然溫吞了些,卻是最無害的品格。”
“原來……”阮洛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王熾嘴角挑動的痕跡一閃即逝,旋即他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只從袖中抽出一份卷得極細的紙筒,平託於掌心,同時聲音微微低沉了些地說道:“領受任令。”
注意到那捲薄紙沒有用黃稠裝裱,阮洛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沒有莊重地向王熾大禮相迎,也沒有高聲唸誦什麼,只是右手拳頭微握,向身前遞出半尺,將王熾剛才唸到的那四個字重複了一遍:“領受任令。”
“這裡有一份秘詔,作為特殊處境時用來自保的信物,還有一份名冊,你需熟記於心,好好利用。”王熾徐徐說完這番話,便將手中所託之物擱向阮洛舉於胸前的拳頭上。
“誓與詔令同歸。”阮洛沉聲應喝,展開拳頭,握緊了詔令。
接受秘詔的禮式看起來很簡單,然而一旦接下這張詔令,接令人要付出的風險代價很可能會嚴重到難以預估,就如阮洛剛才所言的誓與詔令同歸,有時最後會歸向何處,竟是無人可得知的。…
但很明顯的,關於這一次的密詔,南昭皇帝王熾給他看重的國朝後儲人才阮洛留了一道“後門”——那份名單——如果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王熾也早就做好了詔可毀、人不可毀的保護工作。
見阮洛終於接下了詔令,王熾垂下手負於背後,自己也是舒了口氣。
關於這張密詔,這份名單,這些零碎的與燕家斷不開聯絡的事情,他當然還是最希望和信任於由阮洛這個後生去辦。正如阮洛最初剛剛得知他在仿造燕家銀票時震驚的那樣,其實他心裡也是有些犯虛的,這是在拿一國之信譽搏燕家是否有二心,萬一耍砸了,不止是燕家,恐怕南昭與小梁國的樑子就得這麼結下了。
阮洛見王熾在親手頒完詔令後,臉上輕鬆的神情只停留了片刻,他那被歲月洗刷得不再光潔的眉心就又擰起了皺痕,忍不住輕聲詢問:“伯父,關於此事,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麼?”
“些微遠慮,不必現在理會。”王熾只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掩去心頭煩憂,然後他看向阮洛,臉上重現出微笑,“若說有什麼不放心的,其實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啊。”
這的確是一句很容易理解出歧義的話。
但阮洛此時只感覺到了一份來自長輩的關懷與溫暖。
然而他年幼即喪父,孩童成長的過程中缺失了重要的一段父愛,這使得他在情感表達的方式上掌握得非常匱乏。所以儘管此時他因為接受到來自義伯的關懷而心存感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真正包含了感情的文字,有時候愈是難從某類性格的人口中吐露。
……
(660)、情感之古怪處,難以言說
…
阮洛可以在生意場的談判桌上巧舌如簧,捋清每一分利害,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他也可以在結交朋友、人脈交際之事上體察入微,為自己爭取到對方的每一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