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聲驚動桌邊的人,楊知府和墨硯齊齊回過頭來。
阿依眸光恐懼地望著他如雪玉明珠的臉上,菸灰色的淚痣在陽光下令人無法直視地妖冶著,一雙森如冰川的眼眸似能穿透人心一般,強烈的存在感令人膽寒。
“大人恕罪!”周大娘嚇破了膽,見阿依仍傻站著,一把拉扯她跪下。
楊知府當著客人丟了臉面,勃然大怒,厲聲喝道:
“笨手笨腳,驚擾了大人,來呀,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讓夫人叫人牙子來發賣嘍!”又忙忙向墨硯賠不是:“這丫頭是才來的,擾了大人興致,還望大人勿要見怪!”
墨硯不說話,就那麼淡淡地看著垂首跪在地上身體緊繃一言不發的阿依。
阿依雙手抓著衣襬,她是應該說點什麼,比如奴婢該死、大人饒命之類的,可話卡在喉嚨裡,她就是喊不出來。再說喊出來也沒用,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在客人面前落了主家的面子,這對一個奴婢來說是天大的罪。
有小廝上來拉她,就在這時,墨硯忽然涼涼地開口:
“本官的興致只是一個丫頭還擾不著。”
楊知府是個油滑的,聽這話裡有話,揣度著問:“大人的意思……是要饒了她?”
“都下去吧,本官今日是來與楊大人商談要事,不是來喝酒聊天的。”墨硯平聲說,淡如流水的語調,卻因為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心底發涼。
楊知府立馬領會了他的意思,板著臉手一揮,命所有人退下。
阿依意外獲救,忍不住抬頭看了墨硯一眼,然而入目那張冰冷卻標緻的臉孔讓她的心再次顫了顫,忙又低頭。
回去的路上,驚魂未定的周大娘把她好一頓數落,阿依老實聽著,也不敢反駁。好容易等到周大娘消氣,做完一堆雜事,她沒精打采地往下房走,剛走到影壁前,門房阿棗小跑過來說:
“阿依,門房有人找,快去吧!”
阿依一愣,心先是高高提起,轉念一想又覺不可能,隨阿棗來到門房,正坐在裡面喝茶的王淵霍地站起來,叫道:
“阿依!”
“阿淵哥,你怎麼來了?”阿依很驚訝。
“你還問,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娘要賣了你,趁我不在你就走了,我去問我娘,她又不告訴我把你賣去哪兒了,我費了好大勁才打聽到你在這兒!”
“能賣出來不是好事麼,我以為大娘告訴你了。”
一句話噎住了王淵所有氣憤的話語,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
“阿依,你先忍耐一下,等我考取功名,一定會來贖你出去的。”
阿依覺得這不太可能,又不好怫了他的心意,便點點頭。
兩人敘了會兒話,阿依心不在焉,王淵是託被王大娘介紹進知府家的阿棗才進來的,也不敢久留,阿依便送他出去。
“我會再來看你。”王淵說。
“不用再來了。”阿依是好意,知府家的門房一個小民怎麼可以隨便出入,被發現還了得。
然而這話卻讓王淵大受打擊,直勾勾地瞪了她一陣,撂下一句:“我會再來!”賭氣跑走了。
阿依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哪兒得罪了他。
轉身,剛要往內院走,毫無預兆地,一片冷豔的紫色衝入視野,優雅如竹、華麗似畫的男子背靠在垂花門旁,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阿依頭皮發麻,但她感覺若此時逃跑麻煩更大。努力忍住尖叫,她繃著快要顫抖起來的身體,壓低了頭,小步上前,屈了屈膝:
“奴婢給大人請安!”
大人不動,也不說話,阿依猜想這或許是讓她別打擾他的意思,於是她邁進垂花門。就在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她忽然聽見他低聲說:
“那晚……你看見了吧?”
恍若幽冥鬼使的輕喃瞬間冰封了阿依的心臟,鼻端彷彿再次嗅到令人恐懼的血腥,風起,她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
“大人在說什麼,奴婢不懂。”下一秒,她抬起頭,堅定地對上他投來的目光,淡定地問。
絕不能承認,否則會死無葬身之地,她告誡自己。
他望著她,冰冷的目光刺進她的眼,剝開平如鏡的眼波,望見了內裡隱隱的顫抖。
“小老鼠很有膽量呢。”他的聲音好聽到讓人起雞皮疙瘩,“今夜子時,到楊府的西角門來。”
他落下這目的不明的一句,緩步離開了。
阿依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