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年來,少林寺內頗有蹊蹺,你多加註意就是了。”
目注鐵蛋,話鋒一轉:“你可知我把你找來幹什麼?”
鐵蛋笑道:“打蛋。”
彭瑩玉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正色道:“我已八十九歲,再活不了多久,這十幾年,百般造就你哥哥,總希望他能接下這副擔子,豈料他才具有限,魄力不足,連耐性都差人一等,背地裡直抱怨我逼得他受不了……”
鐵蛋暗暗吃驚。
“好像什麼都瞞他不住,這教主可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當的,換了我,人家把我罵翻了身,我都還不知道哩。”
又聽彭瑩玉續道:“等我雙腳一蹬,白蓮西宗非壞在他手裡不可。如今又有三宗合併之議,依我看,東、北二宗絕不服他,當今之世,除了你以外,任誰都無法使三宗復歸一體。”
鐵蛋那日推開地牢門口大石,救了眾人一命,繼而大奮神威,獨鬥姚廣孝,早令三宗諸人欽服感激不已;又素知他平日為人昏頭搭腦,全無城府機心,亦不黨同伐異,挑撥離間;又曾奪還天書神劍,交與東宗唐賽兒,又是北宗“四大天王”的恩人“魔佛”嶽翎的徒弟;種種因緣都可順利將鐵蛋推上“白蓮”總教主之位。
鐵蛋摳摳頭皮,心上感到一陣為難與畏縮。
舉眼只見彭瑩玉緊緊逼視自己,那股熱切的企盼和壓力,固然讓他不自在,但腦海裡瞬間閃過的種種,尤令他躊躇不決三堡爭權奪勢,殘殺不休,甚至父子反目,手足相煎的血腥慘狀,歷歷如在眼前,恍惚中竟又看見自己身著錦袍,高踞在龍椅之上,時而頤指氣使,拍案亂罵,時而臉帶鬼笑,假作慈祥,時而袖藏尖刀,背地殺人,時而疑神疑鬼,躲在被窩裡偷看是否有刺客潛入房來。
鐵蛋背脊沁出冷汗,心底直冒寒戰,不由大叫一聲:“不要!我不要當教主!”
彭瑩玉眼嘴頓呈鴨蛋形狀,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倒吸一口大氣,竟有點結結巴巴起來:“你你你為什麼不……不想當教主?”
鐵蛋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但只連連搖頭。
彭瑩玉氣呆半晌,喉管“各各各”的發不出聲音,忽然一跳半天高,怒罵道:“你怕了是不是?原來你也不是塊大材料!你們徐家的人沒一個東西!祖父沒出息,孫子更沒出息!”
鐵蛋笑道:“連佛都不想當了,還要什麼出息?”
彭瑩玉氣得想揍他,又猛個記起揍他根本沒用,愈發怒不可遏,吼道:“既不想當教主,練成這蓋世神功又有何用處?”
鐵蛋□道:“練成了高興,練不成也可以,什麼有用沒用?你這人未免太死腦筋。”
不管彭瑩玉好說歹說,只是不允。
彭瑩玉不禁槌胸大叫:“咱們孤軍奮戰四十年,為的是什麼?難道是為了我們自己不成?這洞裡的一千三百多條好漢,一生之中何嘗有過半點私心?”
鐵蛋心頭一震,又出了一身冷汗,慚愧的低下頭去。
彭瑩玉厲聲續道:“你卻只想到教主事務繁雜,怕累、怕動腦筋、怕沒時間玩,你可曾替天下蒼生想過一丁點兒?人生而有責任,豈能容你輕易推搪退避?就算你不姓徐,就算你與‘白蓮’完全無關,老夫今天既然看上了你,你就非給我當教主不可!”
鐵蛋心緒紛亂,囁嚅道:“我又不曉得‘白蓮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怎麼能當教主嘛?”
彭瑩玉臉色當即緩和了些,點點頭道:“這卻怪你不得。”
一摸他腦袋,笑問:“孩子,當今天下如何?”
鐵蛋聳聳肩膀。
“很好哇?”
彭瑩玉一雙獅眉頓時絞緊起來,怒道:“什麼很好?”
鐵蛋唔唔道:“就是沒什麼不好嘛。”
彭瑩玉仰天怪笑不絕。
“沒什麼不好,就是不夠好!咱們‘白蓮教’就是為了要造出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世界!”
鐵蛋心忖:“好到不能再好?世上那有這種事?”
彭瑩玉雙眼燒灼痛恨怒火,切齒道:“自從釋迦滅後,世界便一直陷在罪惡苦境當中,奸人掌權,胡作非為,梟雄視蒼生為魚肉,無賴以天下為私物,弄得人間一片烏煙瘴氣。”
突然舉起雙臂,吼道:“不過這種日子不會太久了,等到月光童子下凡為王,我佛彌勒下生說法之時,定叫那些混帳王八蛋一齊滾到地獄裡去!”
鐵蛋眼見他雙目之中果真燃起兩股彷佛陰間烈火的芒焰,不由直從胃裡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