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細細一瞅,才發覺她體態魁梧,肩寬膀粗,不但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會家子。
左雷眼尖,早瞧出這旦角和剛才扮關公的乃是同一人,暗暗尋思:“那群公子哥兒如此大捧特捧,不知是何道理?”
又聽那旦角唱道:“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的行,車兒快快的隨……”桑夢資和“中條七鷹”又拍手高叫:“要得要得!
桑半畝,硬是要得!即使崔鶯鶯再世,也做不出這麼肝腸寸斷的模樣!“
鐵蛋聞言,不由一愕,低聲道:“聽說‘神鷹堡’堡主喚做‘美髯公’桑半畝,難不成就是這個唱戲的?”
左雷也大楞一下,狐疑道:“不會吧?江湖數一數二大幫會的龍頭,怎肯幹這低賤勾當?”
青樓妓女兼演雜劇,元代已然,明時更有樂戶制度,將罪臣妻女沒入教坊,迎官員,接使客,應官身,喚散唱,坐排場,做勾欄,伶人的地位幾與娼妓相埒,難怪左雷會作如此猜疑。
卻聞“翹遙鷹”秋無痕道:“桑半畝這麼會做戲,三月間本堡推舉堡主,定非他莫屬。”
桑夢資卻搖了搖頭,笑道:“未必見得,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聽得鐵蛋摸不著頭腦,左雷悄聲道:“據說‘神鷹堡’的規矩十分離奇,堡主一職非任何人所能終身佔據,且非世襲,而是由全體堡眾推舉產生,自今年三月開始,每隔四年推舉一次,聽說桑夢資已準備出馬和他老子競爭……”
鐵蛋暗道:“這三個堡真是各有各的古怪,卻不知當初是如何起家的?”
但見桑半畝唱了幾段,又閃入後臺,觀眾這下可都不耐煩了,噓聲四起,逼得桑半畝趕緊跑回臺上,卻又扮成了李逵,黑衣黑帽,手持板斧,粗著嗓門哼哼:“蓼兒□裡開筵待,花標樹下肥羊宰。酒盡�!拚當再買,涎瞪瞪眼睛剜,滴屑屑手腳卸,磣可可心肝摘。餓虎口中將脆骨奪,驪龍領下把明珠握,生擔他一場利害……”
鐵蛋拍手道:“這頂黑帽子可戴對了。”
左雷愕道:“此話怎講?”
鐵蛋一聳肩膀:“反正就是覺得他戴黑帽子恰當。”
臺下觀眾看了老半天,始終看不到一個完整的故事,紛紛打著呵欠走散了,只剩下三、四十名“神鷹堡”眾有一搭沒一搭的為堡主喝采。
桑半畝也覺無趣,脫掉戲服,把臉一擦,露出一張五十左右,輪廓分明,猶然稱得上英俊的面龐,本應及時就往臺下跳,偏又捨不得,比個手勢,多哼了幾句:“大江東去浪千疊,乘西風,駕著那小舟一葉,才離了九重龍鳳闕,早來探千丈虎狼穴……”
這才稍顯滿足的跳下臺來,邊走邊罵:“都是些鄉巴佬!一定要看故事!筆事有什麼看頭?不外悲歡離合,生老病死,那還變得出新鮮玩意?土包子!鄉巴佬!村俗之至!”
桑夢資和“中條七鷹”都忙安慰道:“唉!那些愚夫愚婦懂些什麼?犯不著跟他們計較。”
桑半畝氣猶未息,手比腳劃,忽地瞥見一名小�尚雜在人叢中往旁亂走,又不由喉嚨發癢,把手一指,唱道:“違條犯法,臥柳眠花,偷佛賣罄當袈裟。抵著頭皮兒受打,光乍光乍光光乍,繃撲繃撲繃繃撲……”
桑夢資順眼一望,立刻臉色大變,挨在父親的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話,桑半畝也是一怔,父子兩個急急忙忙的趕將過去,同時一揖到地。
“小師父遠來此地,敝堡有失迎,恕罪恕罪!”
桑半畝更添道:“適才小師父觀戲良久,於在下有何指教?在下必洗耳恭聽,不勝徨恐……”
鐵蛋本還以為他二人來尋打架,拳頭都已經舉至胸口,不料他倆竟擺出這等架勢,反將鐵蛋唬了個不知如何是好,摳摳腦門,扯著左雷掉頭就走。
桑半畝、桑夢資趕緊綴在後面,疊聲道:“小師父請留步,且受敝堡誠心款待,萬勿推辭……”
左雷悄聲:“禮多必詐,休上他們的當!”
鐵蛋大有同感,見桑家父子腳下追得愈緊,嘴上說得愈客氣,他就跑得愈快,直繞過大半個村莊,才把二人甩脫,抹把汗珠,惡狠狠的道:“當我鐵蛋是笨蛋?曉得他們自己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呸!我可變聰明啦!”
走至東面村口,忽見一堆小�兒拍著手朝路旁亂跑,邊嚷:“買面子去?買面子去!”
鐵蛋不由皺了皺眉,舉目只見前方一棵大樹底下早圍上了一圈小表頭,有的喊“我要張飛的臉”,有的叫“給我一個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