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喃將塗了顏彩的臉貼近玻璃窗,指尖輕輕劃過泛著薄霧的玻璃,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街景便被雨絲切割得淋淋漓漓。
七年了,離開這裡已經有七年。
那麼辛苦、漫長的七年。
還有些什麼可以不被改變?
還有些什麼,從未曾改變?!
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角落,被輕輕刺痛。
她怔怔然停下手,唇畔泛起一抹帶點苦、帶點澀澀的笑容。
“阿志——”聲音,那麼遲疑。
“嗯。”
“今晚是最後一場吧?”
他抬眼,後視鏡裡卻看不到她的容顏。
“是。”她需要的,或許不是這一份確定,而是鼓勵。
某種隱諱的鼓勵。
邵志衡慣常淡然的眼裡閃過某絲複雜的情緒。
“那麼,去仁新東路,好嗎?”她對他說話,從來不曾用過這樣祈求的語氣。那般心慌,那麼不確定。
“是。”仍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回應。
在倪喃面前,這是邵志衡說得最多的一個單字。這話若被小麥聽見,她一定寧願相信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也不肯承認此字出自邵志衡之口。
嘲弄著轉下方向盤,跑車颳起一地雨水,絕塵而去。
“是這裡?”
倪喃愣愣地瞪著玻璃窗外燈光明亮的鮮花店,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是。”冷靜得近乎於冷酷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雨刷聲一直敲、一直敲,敲痛了她的神經。
怎麼不肯相信呢?
七年的時間,什麼不可以改變?
手指握住車把,輕輕往下擰,“咯”的一聲,手一沉,連心也跟著沉了一下,狂風驟雨從開了一道縫的門外灌進來,車廂裡驀地一涼,她身子一抖,感覺遍體生寒。
下意識地看了前面的邵志衡一眼,遲疑著開口:“陪我下去買束花好嗎?”
原本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一個才相處不到十天的陌生男人。雖然,他是回國之後,母親親自為她挑選的司機兼保鏢,但,他們總共說過的話還不曾超過兩位數字哪,更何況,用金錢建立起來的聯絡,不是最不可靠的嗎?
心裡雖是這樣在想著,但,外面那麼大的風雨,心裡那麼沉甸甸的心事,總歸,是要找個什麼依靠著的吧。
她一個人,承受不起。
“走吧,跟我一起去。”她再說一次,聲音裡的悽惶無助便消減了一些,添多一點命令的味道。
邵志衡熄了引擎,率先推開車門。
霎時,一天一地的雨兜頭澆下,淋了他個透溼。
他卻仍然是那麼淡漠不在乎的樣子,反倒一把按住後車門,阻止了倪喃下車的動作。
倪喃隔著玻璃窗望他,又驚又疑。
眼看他繞到車尾,開了後備箱,竟取出一把傘來。
灰灰的,很結實很耐髒的那一種。
若在平日,她不見得會有些許感激,但,偏偏是在她最迷惘脆弱的時候。一把傘,便如那雪中的炭,剎那溫暖了她冰封的心。
“謝謝。”接過傘的時候,道了聲謝。
這也是她以往不曾說過的字眼。以前,她說得最多的三個字是——“對不起”。
七年前,就在這裡,她對著另一個人,說了好多好多聲“對不起”。
那時候,她以為只要自己肯說,就一定會得到諒解。
卻不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就是錯了。
再也沒有辦法改變。
眼眶裡模糊了霧氣,她用力閉了閉眼。
這城市太過潮溼,一不小心,就會沾染憂鬱的淚水。
眼前的花店叫做玫瑰園,很俗氣的名字。
推開店門時,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倪喃恍了一下神。
“歡迎光臨。”從上下兩層的花叢之間轉出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圓臉,穿著學生制服,笑容可掬。
倪喃怔怔然地,有些失望。
她原以為,會是個男孩子呢。
十八九歲,與自己年齡相仿。有著瘦弱的身軀,漆黑明亮的眼睛,鬢角總是剪得短短的,白襯衫的衣領總是筆挺雪白。
她原以為,會是這樣的呢。
但,她都已經不是十八九歲的少女了,又該到哪裡去找那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別開眼,不忍去看女學生那張青春洋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