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他上班,我早早地睡了,但午夜後卻突然驚醒,感覺有什麼事情不對頭。也許這是身為父親的第六感,也許是我身體的一些部分察覺到了麻煩即將來臨的早期預警訊號。我起床時發出的最輕柔的簌簌聲還是弄醒了凱倫。
“怎麼了?”
“一切正常。”我悄聲說,“你接著睡吧。”
地板冰冷,房間也冰冷,但我沒有停下來穿拖鞋或睡衣,因為我不想弄出更多的聲音,門廳裡沒有開燈,然而,月光透過起居室的天窗投下一種褐紅色的光輝。我開啟廚房的燈,去了尼克的房間。我敲了敲門,沒有回答。我開啟門往裡窺探,床上空空的。我已經習慣了一種交織著憤怒與擔憂的令人不知所措的碾磨感,每一個情感糾纏並扭曲著另一個情感,那是一種淒涼而無奈的感覺,可以說,我對它是非常熟悉了,但它依然令我感到難以忍受。
尼克錯過了宵禁,那是我能夠容許我的擔憂所達到的極限。我預料到他隨時可能回來,並且預演我要做的事情。我會面對他,儘管面對他會痛苦地讓我想起我不能改變他的行為的事實。我踮著腳走進臥室,試圖重新睡覺,但是,在他回家前那是徒勞的。我清醒地躺在那兒,焦慮開始吞噬著我。
凌晨三點鐘,我放棄假裝,爬下床,凱倫也起了床,“怎麼回事?”我告訴她尼克沒有回家,我們一起走進廚房。
“他大概和朋友們在一起,回家太晚,所以就在那兒過夜了。”凱倫說。
“他應該打電話的呀。”
“也許他不想吵醒我們。”
我探究地望了望她,看見她眼裡的絕望和擔憂,她也不相信這個。時間滴滴答答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喝著茶,心急如焚。
七點左右,我開始打電話給他的朋友們,吵醒了一些人,但沒有誰見到過他。我打電話給他的治療師,即使現在,他仍要我放心——也許這是他看待工作的方式,並安慰我說:“尼克在理清事情,他會沒事的。”我的恐懼逐步升級。每次電話響起,我的胃就緊縮起來。他能在哪兒呢?我想象不出,或者更準確地說,我選擇不去想象。我努力推開那些最可怕的想法。終於,我打電話給了警察和醫院急診室,問他是不是在監獄或者有沒有發生事故。每次打電話,我都打足精神以防聽到想不到的情況。我預演著談話——那不急不慢、虛無縹緲的聲音和辭藻“他死了”。我預演它來讓自己做好足夠的準備。我朝這個方向想去,圍繞它打轉——他死了。
這種恐怖足足延續了四天。
· · ·
終於,那個晚上,他打來了電話。
他的聲音顫抖,但它仍然帶來了一波釋然。
“爸……”
“尼克?!”
他的聲音彷彿來自昏暗的隧道深處。
“我……”虛弱地,“把事弄砸了……”一聲喉管裡發出的嘆息,“我惹麻煩了。”
“你在哪兒?”
他告訴了我,我立刻掛上電話。
我開車去聖拉斐爾的一家書店後面的小巷裡見他。我停下車,在亂堆著空酒瓶、碎玻璃、爛紙箱和髒毯子的一排垃圾桶桶罐罐旁邊下了車。
“爸……”
那含含糊糊、瑟瑟扎人的聲音來自其中一個罐子後面,我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推開硬紙箱,轉過拐角,看見尼克顫顫巍巍地向我走來。
我的兒子,那個身材修長、肌肉發達的游泳者、水球手和笑容熱情奔放的衝浪手,遍體擦傷、憔悴萬分、皮包骨頭,眼睛是兩個空空的黑洞。我一伸出手扶住他,他就癱倒在我懷裡。我半扶半抱地把他抱過來,他的腳在身下拖拽著。
在車上,在他昏迷過去之前,我告訴他我們要去康復之家。
“就這樣,”我說,“我們別無選擇了。”
“我知道,爸……”
我一言不發地開回了家,尼克短暫地醒過來,用無聊的獨白嘟嘟囔囔地說什麼欠了人家錢,得還給某人,不然就會被殺死,然後又失去了知覺。他不時醒來,含含糊糊地嘟囔幾句,但他講的話我卻聽不清。
犯病、虛弱、不時地說胡話,接下來的三天,他都在高燒似的發抖、踡縮在床上,啜泣和哭叫。
儘管我嚇壞了,但也受到鼓舞,因為他說會去康復之家。我打電話給他還是高中新生時參觀過的那家機構,作了預約。然而,在約定的那天早上,當我提醒他要出發時,他望著我,反對去。
“他媽的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