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掙扎過,才謀得這一份愛討得這一份生活,看她的眼神話鋒,一舉手一投足埋的全是心機。她心裡不覺啞然失笑。看著俊逸的小婢手裡端著蓮花盞,纖纖地過來,蓮花盞上精緻的龍鳳紋,她怎麼像是第一次看到。
她突然覺得這個蓮花盞是哪麼親切,這是她的家,她自己的一應物什,一直以來是這樣庭前堂後溫暖著她,她今日才有知覺,她不能失去。她驚異自己這麼多年的安逸富足,翁姑慈善,婢僕貼心,夫君憐愛,可她都覺得如日墜月升一樣的平常。她仔細打量眼前夫君,幾近中年,面上幾許滄桑,已有了家翁的影子。她好像從來也沒有認真在意過他的燕婉溫情,她為他樣樣打理得周全,他挑不得短處,舉案齊眉也只不過是不落禮數而已,她哪裡多走過一步。
她突然明白她並非宿命涼薄,她有那麼好的環境,可以輕輕鬆鬆做得好人做得賢婦,她一分力也沒發,只不過是用了兩個字“淡遠”,諸事便順了。夫君在外撐著天,她日日駟馬高車,呼婢喚僕,家中的金銀錢帛幾輩子用也用不完。她在翁姑面前,諸事不爭,能躲則躲、能避則避,正合了新婦的譜兒,緣得在夫家落得個賢仁寬厚之名。她每日裡琴棋書畫教養子女,針線繡工也從未間斷,一樣也受僕婦下人敬重。可是,誰知她大部分時候是在逃離,她是躲在裡面,假裝很溫良。
她生子聰慧,生女嫻雅,一雙子女已會膝下承歡,她要怎樣才能打起精神,一日當作一日,堅起心思,和暢性情,真實地來度她的光陰?
她這樣沉沉地坐在那裡,只有這種時候,才覺她亦是臨近中年人,神情裡有一種暮色,是源於心底的,與臉容身形無關。望著園子裡那個紅漆的亭子,樓閣的一角飛簷,簷上的鎮庭獸,她想這一家人原也是書香底蘊。
人生的厚實,原是人過出來的。
她把他昔年的影子打了個梅花絡,結在了心底,只求溫潤美麗她自己。
金農此畫清逸玄遠,四個字“昔年曾見”有無盡的禪音禪意。我執於手,心一下子跌進去,怎麼也出不來,圖中女子神情古異,心事沉鬱,與光陰與執著對語,使我心曲迴環,徘徊良久,終悟得一點生命中的真性靈。原是這金冬心的一幅人物小冊度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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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求畫人(後記)(1)
凡人讀畫,是在讀人世的風景。
對著畫,就是對著古人那種簡漫而恬悅的人生境界。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種幽幽心意,可以讓人安靜,讓人清素,讓人珍重的一點心思。其中不涉藝理,不涉法度,只有我心中多年積念。每每讀畫之時,不是為其畫技所動,而總為其畫意所感,當年紅塵世景便擾攘喧喧地迎面撲來,一下子便聞到了那時花香。像是一縷琴音,雖音淡而聲稀,而那境界卻是渺遠而深微,總能感覺得到它的弦外之意。我自己先就醉了,彼時的一花一陌一庭一院,開啟在眼前,讓人忍不住地流連徘徊。再美的一段山水,也因為是有人有故事,我總看得見他紫衣綵緞從畫堂前走過,院內是青石子鋪的路,長長的,一直到朱漆的大門口,階下石縫間有細草茵茵,院內那一樹老桂樹冠深密,葉底偶有黃鸝鳴囀,回頭間,就看見她站在綠紗窗裡吟吟笑意地望著他,那紗窗上落的盡是婆娑的桂花樹影,不經意間他就聞到了她屋內剛剛燻上的蘇合香。這佳人庭院就有如此的豔:
綠蕪牆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
玉鉤雙語燕,寶甃楊花轉。幾處簸錢聲,綠窗春睡輕。
…《菩薩蠻》 宋 陳克
原是有太多的幽柔心事,所以它美得驚心。
讀畫時的那一種感覺,似是對著“八大山人”的一點墨色,一枝花意,一片枯荷,便是對著整個世間紅塵,便是對著整個天意人事。畫已不是畫,也不是文字,是陳年的一縷香,是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一件心事。在一個暖日的正午,在那棵昔年的老梅樹下,與故人相見,細細訴著,閒閒的,因為久遠,那故事只剩下兩人的淡淡淺笑,以及對方眼角額上的光陰迴環,不見了喜嗔。那種玉漏遲遲的緩,是不經意間抬頭,斜陽已暮。
寫故事也是寫人,寫風景也是寫人,迢迢世景裡的紅袖護花、花媚玉堂是一段穩妥的人世,豔而韻,讓人宛然聽得見深巷裡的賣花聲聲,能感覺到當時空氣裡的味道。
畫,無論怎樣的筆姿,對於我都是寫意。
如京劇中薛平貴一段的西皮慢板,人未出場,那麼孤涼的聲音先就出來,像是群山裡的迴音,有一種打馬古道的蒼鬱沉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