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顫拌著,彷彿突染重恚。此時天上一抹薄雲,將群星掩得不復能見。那侍衛抬頭看天,風帽上的圍裙滑落,露出他側臉的輪廓。豐額隆鼻襯在昏昧的四方夜幕上,仿若是用水銀劃出,泛著冷而黯的光芒。他再向符堅看去,卻見符堅盯著那侍衛,眼神清透,彷彿無思無慮,唯有悵然之意。
王猛耳中聽到那老闆娘還在絮絮個不休:“咱們這天王,什麼都好,就是好色這一樁!”便有鄰人湊話:“真是的,喜歡女人也就罷了,連男人都要,想想不覺得噁心麼?”“你們說這,這男人和男人,到底……”
他心中吼道:“住嘴!”
“這有什麼稀奇的?”陳辨打斷眾人言語,道:“史曰:自古徵色,無不是雄勝於雌。前有鄂君繡被,後生子瑕餘桃,既見龍陽泣魚,復知董賢斷袖。今有大秦天王……”不用看,王猛也想象得出他這時搖頭晃腦嘻皮笑臉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陳辨馬上住口,探進小半邊腦袋瞅了一眼。王猛眼角餘光見他嘴巴張得老大,一縮身就退回去,接著就聽得他“唉喲!”亂叫,好象是摔了個筋斗。
“陳兄弟,你這是上那去?”老闆娘驚訝萬分地問著。陳辨結結巴巴小聲道:“我累得很了,啊,那我睡去了……”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是跑得遠了。老闆娘在後頭追著道:“房子都兩三年沒收拾了,你總得讓我上去鋪張席吧……”
那侍衛重又站得筆直,他方才扶著的木框上,五個深深的凹痕,刀刻似的,清晰可見。符堅起身道:“朕有些困了,回去吧!”言罷拂袖而起。一行人隨著他出店去,打賞給掌櫃,大喇喇推開聚在店門前的人,疾步走開。
“各位先生等一會,頭巾已經烘乾了,小人這就去取……”掌櫃跟在後頭喊著,小兒們含著糖果,還在含含糊糊地唱著兒歌,他們走出老遠了,那歌聲還一句句鑽進耳朵裡,竟揮之不去。
他們步行前往寄車之處,這時雖已夜深,可市上依舊人聲鼎沸,牲畜哀叫聲和討價還討的囂譁混在一起,令人耳中糟亂。在車駕勉力從畜群中擠過來的當兒,符堅饒有興致的和一戶屠家談起宰業的入息。那屠家一面從羊群裡隨手拖出只羊來往案板上擲去,一面頗有些自傲的道:“若是一萬錢投在養畜上,或是販畜上,年利不過二千……你還不老實!”他被羊的後蹄蹬了一腳,兩眼一瞪,挽得老高的袖子黑油油直泛光,隨手一操,尖頭雪亮的刀片就往羊喉上劃去,毫不停留的向肚皮上一拉。他手上熟極而流,口裡也不含糊,“我就憑這把刀!一年也能掙二千……著!”
羊蹄子一蹬,馬上不動了。刀改剖為剔,頭皮肉各各分得齊整。鮮血直到此時方才順著案畔的深槽淌上了街,街心沾腳,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血脂積成。一隻小羊羔子從畜群裡闖出來,叨了方才所宰之羊的皮毛,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嗚嗚”有聲,竟如兒啼。突然一聲長嘆,直如憑空灑過霏霏細雨,腥濁的氣息頓時一清。王猛看去,只見燈火闌珊之處,立著一名道人。這般大熱的天,道人竟裹著一襲鶴氅,羽絲微顫,似一團霰雪籠在他身側,只看了一眼,王猛通體都生出泌涼之意。“羊只都要趁夏後初肥宰殺,若是一入秋,舊病復發……”屠夫猶在與符堅高談闊論,可聲音卻漸不可聞。
在那道士正與一名待衛在交談,其實也隔著甚遠,可他們的聲息卻一字不漏地傳入王猛耳中。“道長是為了羊而嘆息麼?”猶存的童音卻漠然冰涼,王猛一下子就聽出來,這正是“那名”待衛。
“道人只為長安而嘆!這座長安,數百年前,容下過更多生靈或喜或樂,然後又經過無數兵刀戰火。曾有血流飄杵,哀鴻遍野,火盈宮廡,戶不盈百的時侯。可你看這不轉眼間,無人再記得。有了一日飽暖,便渾不知身是過客。”道士已察覺到王猛的注視,向他一笑,那雙瞳子深得全不見底,卻又好似透出無形的光來,一時竟似將他照得通透,王猛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那道長是為了血火中的長安而嘆,還是為了眼下的長安而嘆呢?”待衛顯然並不滿意道人的回答。
“不,都不為!”道人指著那羊羔道:“這長安在人心中,固然是富樂之都,可在這羊眼裡,卻勝過修羅地獄。只為一時口腹之慾,一時派遣之興,也不知犯下多少罪業,一日日積了下來,終於到了報時,於是毀了,於是又修了,然後再焚了……許多次後,終至湮滅而去。”
“道長這話倒近於釋家的因果,”待衛道:“道長是說長安還會遭遇災殃麼?”
“不知公子拿道人當作什麼?能掐會算的仙人麼?”道士哈哈一笑,方才的一絲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