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們隨口聊著,就坐到了慕容泓的身邊。慕容泓卻渾若無事的盯著那些舞姬,眼光生了根似的,仿若她們個個都是天仙絕色。
慕容衝有口無心的與慕容評扯著話,時不時的去窺慕容泓的神色。兄弟裡面,他與慕容泓年歲最近,從小到大都極為要好。他受了委屈幹了壞事,頭一個找的,定然是慕容泓。慕容衝來此前其實希望慕容泓不要理他,如果慕容泓有一絲絲溫慰的神色,他或者就會忍耐不住當場痛哭出聲。可這時,看著慕容泓的側面緊繃,瞳子凝定,象一具石像,他的心頭卻又一點點冷下去。
就在他不奢望慕容泓會看他一眼時,慕容泓突然轉過臉來,慕容衝方自狂喜,就見他溫涼地一笑,問道:“你還是我的兄弟嗎?”慕容衝來不及回答,甚至來不及思索,就見到他手中舉起一把斷掉的矛頭,耀眼的光芒頓時佔滿了慕容衝的視野,他似乎能感到那冰涼的鋒刃已經切入了他的骨頭。慕容衝腦子裡一時空空如也,象被什麼罡氣罩住了似的全然不能動彈,只隱約聽得到旁邊有慕容評慕容臧等人低聲驚呼。瀕死的恐懼中,他猛然生出股氣力,似乎往後倒了一下,冷流貼著額鼻直貫下胸腹,象讓絕嶺寒冰劃過一般。
“格!”地一聲入耳,他方才醒過神來,發覺矛頭在他面前不到一寸處劃了下去,重重落在床上。竹簟被劃斷了,就連下面墊的蒲席也破了,黃白色的草莖參差不齊地探出頭來。一道如此清晰的破痕,象天塹般橫亙在了他與慕容泓之間。
“鐺!”矛頭被重重地擲在地上。慕容泓依舊轉過臉去,恨聲道:“你走吧!”這句話象在山洞中的迴音,一圈圈在慕容衝腦中擴開。他明白過來,慕容泓問他那句話的意思是,“若你還是我的兄弟,就讓我殺了你;若你自認不是了,就閃開吧!”
而他閃開了。
周圍有許多道目光向這邊投來,慕容衝搖搖晃晃的起身,他默默地在心裡道:“對不起了,四哥,我不能讓你殺了我,雖說我很想死在你手中。我不能讓一家人為你的魯莽而遭難。我必需要活著,在……過了這幾個月以後死,那也太虧了。”他疾步走開,沒有回頭,因此也沒能看到那慕容泓的眶中,一滴眼淚緩緩聚成,他沒有抻手去拭,任其自行滾落。
慕容衝邊走邊想:“那矛頭當是竇楊兩人比武時斷掉的吧!”正在他奇怪自已為什麼還能夠想這個時,他的袖子被人扯住了,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慕容喡。
“他……他就是那種脾氣,你和他多……多年兄弟,一塊……”說了一會,慕容喡方才順了氣道:“一塊長大的,和他生什麼氣?”
慕容衝聽著他的話,並不覺得自已生氣了,答道:“我沒生氣。”
慕容喡看著他,道:“你可瘦多了!宮裡吃得不習慣麼?唉,你在那裡陪陪苓瑤,她心裡高興,服待天王也用心些,對我們一家總是有些好處的。你就委屈些,再呆一陣子吧……”慕容喡絮絮叨叨的說著,好象他真的以為慕容衝只是在秦宮中陪伴姐姐。
慕容衝木然的聽著他的話,耳邊鐘鼓盡消,代以弦撥悽切,壎吹嗚咽。舞者斂袖,方才那般恣意飛揚,這一時卻都幻滅成空。此刻的曲子是清平三調中的瑟調,仍曹植所做的《丹霞蔽日行》。瑟音極淡,一縷一縷,象根根帶著刃的金絲,纏在他心上。他這時才覺得一絲疼來,好象心裡最深處在滴滴的淌著血。原來如慕容泓那般恨他不死,還是拿他當弟弟看,覺得他眼下的身分,辱沒了家門。而象慕容喡這種呢?
他看著慕容喡他誠惶誠恐的神情,覺得方才舞女們的白紵有一片落在了慕容喡與他之間,將他們遙遙的隔開了。那不是看著家人的眼神,那是看著一個異類,一個可資利用的秦王佞人的眼神。慕容衝骨子裡泛出一陣寒意來,冷得他連腦子都有些木了。他再也無法聽下去,深施了一禮,道:“慕容衝謹記兄長教誨。”便甩開慕容喡的手,勿勿回到了符堅身後。
在他走上御床臺階時,覺得這幾步間已耗盡了全部的氣力,竟踉蹌了一下。一直端坐觀舞的符堅仿如側面生了眼睛似的,反手攥住他的胳膊。符堅手上的勁力透過衣袖一點點滲進他的骨子裡,他慢慢抽回手去,輕聲道:“謝天王!”然後重站回符堅的身後。他神思遠馳,回想起銅雀臺上的歡宴,兄弟姐妹們的嘻鬧,華林苑中的遊獵……
數月來,每每覺得自已喘不過氣來時,他就會做起這樣的白日夢。等他從夢中醒來時,那瀕死的感受就會輕了許多,化作一種可以忍下去的鈍痛,而時日一久,便慢慢的慣了,不大覺得。此時,他覺得腦子裡的記憶有如浸在水裡的畫似的,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