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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道:“從前我總是喝安溪茶,龍井、碧螺春喝得卻少,這綠茶中的一味清香,一味淡雅,倒也難得。”

走的時候,李先生看到了我戴著的新氈帽,便問:“新買的氈帽麼?縫得這樣結實。”

我對李先生說:“不是買的,那一塊銀元我沒捨得花,給娘了,娘就用家裡的舊氈片給我縫了頂帽子。”

李先生拍拍我的頭道:“你懂得孝順娘,是個好孩子。”又看我在讀店裡賬房先生的《算經》,便問我:“你喜歡讀書?識得字?”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賬房先生教的,認識幾個常用的字和數目字。”

李先生點點頭道:“讀書很好,下次我帶一些書來給你。”同來的夏先生也打趣道:“有什麼不懂的,就問這位李先生,他可是很著名的教師……”我感激地望著這兩位先生,心裡覺得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願昭慶寺的菩薩保佑他們。

後來李先生還是常來,偶爾也同夏先生一起來。天漸漸轉暖了,李先生喝綠茶的次數也漸漸多起來,你看,這青花的瓷盞裡,盪漾著幾葉青碧的嫩芽,那清澈的茶湯,直似樓下的西湖水一般呢。

我雖然沒有喝過龍井茶,但是每每看李先生坐在窗前,望著西湖水,喝著杯中的龍井茶,那樣怡然自得,也覺得那一定是很愜意的。只是這愜意中卻別有一種深深的寂寞,無論他同誰在一起,無論他身在何處,他的眼裡總是流露出深深的寂寞,那寂寞將他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裡,那個世界雖然很冷清,卻很清靜,也很乾淨。

端午節後,西湖邊的遊人日漸稀少起來。一天,李先生同夏先生來店裡借了茶具,買了茶葉,還向船客租了一條小船。他們說,要搖船往湖心亭喝茶去呢。

聽他們說得這樣有趣,我忍不住向老闆攛掇,說李先生他們是老顧客,讓顧客自己泡茶總是不太妥當的,反正店裡也沒有什麼生意,不如讓我同他們一起去,幫他們泡泡茶、添添水也好。老闆一想之下,便應允了。

小船在西湖中搖搖晃晃地前行,水波在船尾畫出了幾道美麗的波紋,那波紋直向岸邊蕩去,我在小船上摟著茶具坐著,心裡很是得意。

夏先生笑著向李先生道:“叔同,學校裡來這樣的名人講座,禮堂裡擠得頭都要破了,我們卻跑到這裡來喝茶,你說我們不是異類麼?”

李先生也笑了,“有什麼異類,每個人的選擇不同罷了。”

夏先生笑道:“我看,我們這樣的人,倒是很適合出家呢!”

我連忙跟李先生說:“李先生,你們不要出家,出家不好,我常去昭明寺跟小和尚玩,他們很苦的。”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天心月圓,茶香滿袖(3)

時光飛逝,轉眼幾年過去了。我的個子長高了,聲音也變粗了。幾年裡,李先生借給我很多書,間或塞給我一塊銀元,讓我拿去買些紙筆。店裡的賬房先生走後,我就接了他的班。老闆又招了個十二三歲的夥計幫工,我不用再端茶倒水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些工錢。只是李先生和夏先生來了,我還是會像從前那樣為他們泡茶,拿點心。

誰知道往後的日子裡,李先生來得越來越少了,倒是夏先生還常常來。有一次,夏先生帶了另外一位先生來喝茶,兩個人坐在二樓,唉聲嘆氣的。

我為他們端上茶,只聽夏先生向那位先生說道:“叔同出家這事,都怨我,我當時不該激他,說你這樣當居士,還不如干脆出家了呢。”

我心頭一震,李先生果然出家了麼?那位先生道:“唉,前幾天我從上海帶了他的日本妻子去寺裡看他……”

夏先生忙問:“怎樣?他可願回來?”

那位先生搖搖頭道:“唉,沒用……”他端起了茶杯,卻沒有喝,“那天,我將櫻子安置在賓館裡,就去寺裡喊來了叔同,帶他進了房間,我就回避了,想讓他們好好談一談……”

房間裡光線很暗,弘一法師李叔同與他的日本妻子櫻子面對面坐著。櫻子低著頭,用手指一圈一圈地畫著床單上的格子,李叔同則半耷著眼皮,捻動著手裡的念珠。他們誰都沒有向對方望一眼。

半晌,櫻子嘆了口氣,起身拿起櫃子上的竹殼暖壺,沏了兩杯綠茶。茶葉在玻璃杯中翻滾著,冉冉冒著熱氣,櫻子卻覺得心是冰冷的。她端了一杯茶給她從前的丈夫,現在已經是弘一法師的這個人,弘一法師沒有動,只是搖搖頭。

櫻子將茶杯放在他身邊的床頭櫃上,流下了眼淚:“為什麼選擇這條路?我們的愛……死了嗎?”